福州白癜风医院 http://pf.39.net/bdfyy/bjzkbdfyy/140721/4429412.html
作者简介:孙向学,男,汉族,祖籍辽宁,年生于广西南宁。曾在桂西工作、生活多年,现居深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百色学院客座教授。
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该死》《落尘》、河东河西三部曲(之一《仙儿堂》、之二《沧桑》)《岭南烟云》;散文集《蛙鸣集》《泗城往事》《遗梦桂西》;中短篇小说集《调到深圳》;中篇小说集《一色》;中篇小说电影剧本《项雨在深圳》;诗集《后花园》等。多篇(部)作品在《中国作家》《十月》《花城》《山花》《广州文艺》《湖南文学》等文学期刊发表,并被《小说选刊》等选刊及相关年选转载。
长篇小说《岭南烟云》获广东省第七届五个一工程奖,并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深圳湾》,在央视等多家电视台播出。中篇小说《一色》获《广州文艺》第二届都市小说双年展奖;长篇小说《沧桑》获第二届广东省有为文学奖;长篇小说《落尘》获第五届深圳十大佳著奖。
孤鹜
孙向学
一
下午快下班时,赵恒的
“周永新怎么这么倒霉!一个月被盗三次了。”
电话那头,赵恒气喘吁吁,有风刮过耳的呼呼声,好像他在一边快步走,一边说话。
“周永新太有钱了,给蟊贼偷一点,无所谓。”林婧调侃道,“哪天你也顺手牵羊,给我弄点像样的首饰。不然,我都给人瞧不起了。”
“嘁——”赵恒吹了一口气,“你想叫我坐牢啊。”
林婧冲着“若是那样,刑侦队长坐牢,让人笑掉门牙了。”
电话那头似乎停顿了一会。片刻,又传出赵恒的声音:“懒得跟你说那么多,挂了啊。”
“哎哎哎,”林婧急忙道,“周永新的珠宝店又不在你的辖区里,你瞎操什么心啊?”
“那帮鸟人忙了半天,也理不出头绪。局里调我过去帮忙。”赵恒得意洋洋,“怎么样,厉害吧!不和你说了。挂了。”
电话旋即传出“嘟嘟”的盲音。
林婧拿着电话发愣,她听得出,赵恒得意洋洋的语气里,还夹杂着幸灾乐祸。周永新一被盗,他就这种心态。还在谈恋爱时,林婧就跟着赵恒,无数次见过周永新。周永新待人热情大方,给林婧不错的印象。倒是赵恒,整日“哥们”挂在嘴上,但林婧听得出,赵恒打骨子里有点对他不待见。时间久了,林婧也就摸清了原因。
赵恒和周永新同在北方一家警官大学上学。他俩同专业同年级同班同宿舍,就差没同穿一条裤子。临毕业时,海州来招人,赵恒二话不说,报名来了。来了的还有周永新。周永新在南下的火车上,告诉赵恒,他到海州不是当警察,而是尊父之命,开一家珠宝店。赵恒这才明白,周永新在校时不显山不露水,原来是个“富二代”。周永新开店,光装修款就一百万,令赵恒叹为观止。接下来,赵恒更是大跌眼镜。他以为,周永新五大三粗,在校时,就会拿拳击、散打之类的冠军,哪里有什么商业头脑,看他破产的笑话吧。岂料仅仅两年功夫,周父给周永新创业的两百万本钱,周永新就一分不少奉还。又是两年功夫,周永新就开上了宝马。那时赵恒还是个“片警”,踩着单车在大街小巷里蹿。“吃大户”又成了赵恒常挂在嘴上的名词。倒也是,这些年来,和周永新上酒楼下馆子,大大小小几十上百次总有了吧?有哪一次不是周永新掏钱呢?有一次林婧过生日,摆了两桌。二三十人,山吃海喝,还是周永新埋单。林婧看不过去了,说赵恒不像话。赵恒嘻嘻笑,说不让周永新埋单,他一晚都不会睡好。林婧说为什么?赵恒说,那样周永新就会担心我这把保护伞不想保护他了。林婧发愣,觉得脊梁发麻。同学关系竟也这么赤裸裸,不寒而栗!
林婧长叹一声,心想,和中午一样,晚饭又是冰锅冷灶了。
林婧守着电视乱按遥控,不知看什么好。最后,遥控一丢,横到床上。却昏昏沉沉难入眠。林婧幽怨、愤懑,恨恨地想,独守空房,孤枕难熬,长此以往,憋都要憋出抑郁症来。她趴叉在偌大的席梦思上,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妈的,不能再听赵恒的话,一定要干一份自己喜欢的事情!”
林婧追逐一只美丽的蝴蝶。眼看捕捉住这只蝴蝶时,她脚踩空,扑进了一口深潭里……
拼命挣扎时中,林婧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喘了几口粗气,揉揉乱跳的心窝,林婧瞟了瞟床头柜上的闹钟,凌晨两点了,身边赵恒的位置还是空着的。嫁给警察真的嫁错了!林婧叹一声,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刚想拨,又想,这时候给他打电话,他不是说在开会,就是说在陪领导。像昨晚,还没问话,他一句“在破案”就顶了回来。自讨没趣。林婧叹一声,又将手机丢了回去。倒头又睡。
林婧再次醒来,太阳已照进了窗口里。
身边依然是空的。但空气中流淌着一股她熟悉的气息。这家伙,像幽灵,昨晚他何时回来,何时上床,又何时起床,她竟然毫无知觉。林婧爬起来,伸懒腰,慵懒地走出卧室。她一眼看到餐桌上摆着牛奶、煎荷包蛋、烤面包,还有几颗水灵灵的草莓。
林婧很感动,昨晚的那点怨气烟消云散。她娇滴滴地喊了一声:“赵恒!”
没有回应。一只走错路的大头苍蝇飞进来,嗡嗡转了一圈,又飞走了。屋里更安静。
“咦,这家伙,难道又走了?”林婧狐疑,自言自语道。
“哈呀。”赵恒从天而降般,突然出现在林婧身后。
“吓我一跳!”林婧捂着胸口,回过头,嗔道,“你这个死鬼。”
“哦——对不起!”赵恒搂过林婧,一边替她揉胸,一边说,“下回,给你也吓我一次。”
“我怎么能吓住你哟!”林婧幽幽道。
“也是。”赵恒松开林婧,嘻嘻笑道,“不然我这个刑侦队长,就白当了。”
林婧这时才看到,赵恒已穿戴好,一副马上要出门的样子。她瞅一眼挂钟,说:
“这么急呀?才七点多一点!”
“警察的命,苦哇——”赵恒自嘲道。
“改行算了!”林婧说。
“好呀,改行当屠夫,保证你天天吃不注水不含瘦肉精的肉。”
“嘁——”林婧搡了赵恒一把。
嘻嘻哈哈一阵子,赵恒临出门时说:
“中午我不回来。”
林婧想问,晚上呢?话到舌尖,又打转了回去。这话不能问,问了,下午五六点,他就不打电话回来了。晚饭回不回家,林婧耳提面令,非要赵恒下班前打电话给她,向她报告的。赵恒倒也配合默契,十有八九,这个电话不会忘了。那么,一天中,他就至少有一个电话打给她了。
中午这一餐,家里冰锅冷灶,包括节假日,几乎天天如此。
林婧对吃的,有两个极端。上酒楼,她将菜单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来来去去翻,横挑眉毛竖挑鼻子,直到很有耐性的服务员差点拂袖而去,她才翘起个玉兰指,点了她早已预想好了的菜。
雪蛤,椰子煨老鸭,法国鹅肝,白灼对虾,清蒸大闸蟹,红烧鲍鱼等等,精品中的精品,是她常点的菜。在家里则大相径庭,几片面包,一盒牛奶,甚至水泡饭,也能打发过去。
在家里马虎,穿破裤子都可以;在外却不能有丝毫寒酸掉价。这是林婧恪守的信条。像这个中午,她干脆冰箱门都懒得开,茶几上的一条香蕉,几块苏打饼干,胡乱充了充饥,便一头倒到沙发上,闭目假寐。
林婧的家在海州闹市的边缘地带。这个叫绿湖的居住小区,和银湖的别墅、华侨城的豪宅不可相提并论。但与海州成千上万的其它居住区比,绿湖又算得上高尚小区。当初赵恒决定买绿湖小区的住房时,林婧嫌“绿湖”两个字俗,嘴都嘟了起来。赵恒不管不顾,硬将她扯上车,一溜烟跑到绿湖。到了绿湖,林婧在心里惊叹:好漂亮哦!
绿湖小区在“绿”和“湖”两字上做足了文章。十几二十栋二三十层高的楼房,环湖而建。湖水清凌凌自不必说。光说“绿”,楼房手脚架尚未拆除,区间路两旁的绿化地上,已是盎然成林,葱郁一片。不知从哪里搬来的秋枫、盆架子,粗壮硕大,林婧张手抱不拢。
林婧毕业于海大。海大校园树林成林,满目皆绿,俨然一座公园,闻名遐迩。临毕业,舍友们谈理想、论憧憬,最后触及最后的栖息地。林婧语出惊人:海大这样的!
舍友们皆愣怔,然后皆“嘁”一声,言下之意,你林婧吹牛了!
然而谁又能想到,不过几年,海大围墙外,高楼入云端,高架桥穿腰而过。与当年湖光山色、景色宜人相比,这里多了嘈杂,还有矮人一等的窒息。
绿湖与海大略胜何止一筹!
林婧释然。
倒是赵恒来了劲,一脸得意,说:“俗即雅,你的,明白?!”
林婧不理睬,她一脸止水,眼勾勾望前方。
赵恒循林婧的目光望去,前方是进进出出,参观小区样板房的人流。人流有什么好看的?赵恒狐疑道:
“你看什么?”
林婧无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时赵恒只是把林婧请到了床上。但领不领结婚证,林婧仍然紧闭樱桃小嘴。赵恒急死了,像苍蝇紧盯破了缝的鸡蛋,百般讨好,只担心无法抱得美人归。见林婧金口不开,赵恒抠头挠腮,思忖再三,终于长长地“哦”了一声。他看到,进的人,开车而来;去的人,驾车而去。林婧看的不是人,而是车。羡慕有车一族,林婧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赵恒心一横,说:
“一月之内,给你买一辆本田飞度。”
止水缓缓漾动。林婧嘴角终于挂上一丝笑。
千金买一笑!赵恒在心里感叹。值!赵恒最终下结论道。
开着本田飞度,进进出出绿湖,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当年种大树,下足了基肥,树疯一样飙着长。不过几年,高到了九楼。买九楼是林婧的主意,她说她有恐高症,九楼都嫌高了。赵恒白依百顺,由原来预订的十九楼,一下子改到了九楼。他说:
“九楼好呀,天长地久嘛。“
林婧常常伸手出窗外,拽拽贴到窗口的树叶,说:
“九楼好是好,就是矮了一点,蚊子多。有一只,都睡不了。”
赵恒说:“别说一只,就是来了十只,我也一只一只全消灭,让你睡得舒舒服服。”
此话一点不假。初春和暮秋,蚊子喜欢钻进房里叮人时,赵恒常常半夜里挥着衣服,像巫婆跳大梁,逐杀蚊子。
林婧心满意足绽笑。十分开心时,还捧住赵恒的两腮,“啪”一个吻。
然而,时光一寸一寸消失,别有一番风味渐渐变得枯燥无味。
此刻,林婧蜷缩在长沙发上,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宁。都说林子大了鸟多,绿湖小区里的鸟,多如牛毛。随处可见它们,常常一只或几只,从树上俯冲而下,到路上逐食。恰逢有车而来,不惊不慌,驻足引颈高亢,大有分庭抗礼之势,逼得车嘎一声刹死,等它们离去再说。可想而知,车都不怕,哪有怕人的?伸到窗口那几枝树桠,来了几只啰嗦鸟,你“啁啾”几声,它“嘀——哥哥”几句,还有叫“叽——姐姐”的,吵架般互不相让。“吵死了!”
林婧叫了一声,双手捂耳,倏地坐了起来。
鸟声戛然而止。那几只鸟十分惊诧,瞪玻璃珠似的眼,齐刷刷看林婧,又掉眼相互看着,似乎在说,怪了怪了,这家女主人,往时见了我们,一脸惊喜,笑不拢嘴,今日如何了?嘀嘀咕咕一阵,几只鸟突然振翅,弹射般一齐冲天而去。树桠树叶上下左右摇摆好一阵,方平静。
吓飞了鸟,林婧更落寞。老半天,她都反应不过来,她为何要赶走这群欢乐的鸟?叹一声,她自言自语道:“还不如有份工作好。”
林婧原来有工作。外企,财务,月薪五千八。
海大毕业的,一工作,就有五千八,差不多到顶点了。北大毕业的,还有卖猪肉的呢。但林婧嗤之以鼻。羡煞她的同学哎呦呦叫起来,说,莫非你也要像莫紫艳,在国企当个财务,一个月一万六?“那当然!”林婧翘起鼻子说。那同学睥睨一眼林婧,嘴一撇,说,人家爹在政府有背景,你有吗?林婧一愣,敛气收声。大鼻子莫紫艳,周五下午离校有奔驰接;周日晚回校有宝马送。背景多厉害,可想而知。毕业三年,莫紫艳牵头,在海洲宾馆搞同学聚会。吃的喝的,住的用的,她一人大包大揽。据说花去了二十万。
不过摆显,狂妄至极。林婧心里这样骂,写在脸上的艳羡却一览无遗。
林婧自称海州土著。她只说对了一半。她土生土长于海州,没错。但她父母皆为四川人,也没错。她父母是当年的工程兵,随部队到海州集体转业后,成了海州最早的开荒牛。林婧说起父母的经历,滔滔不绝。往往却以愤愤不平收场:
“这批人,没有一个富人!”
既得意,又伤感。
上辈没机会,林婧不相信自己也没有机会。
机会太多了。在教室,在食堂,在校园的绿荫道上,多少双眼在追逐她呀。大四时,孤傲的林婧终于接受了一双眼。
小伙子在文学院读研。高大英俊是一回事,写一手好文章也是一回事,他父亲在市里某要害部门当头头,更是一回事。方方面面都一回事。岂料在大方方面不是一回事。他邀林婧去丽江旅游,把丽江说成了人间仙境。终于把林婧说动后,说到了费用,他竟然说“AA制”。“AA制”时髦,林婧当然清楚。她更清楚,家里还是水泥地,铁皮窗。父母说装修说了三十年,也没装修上。她没有脸问父母要几千块钱去玩。她脸上笑嘻嘻,心里在说:“剥你的皮抽你的筋。”至此,那双眼被她拒之千里,妄想再靠近她。
赵恒不同。赵恒和她认识后第三天,带她出去玩,地点是澳门。他塞了一万块钱给她,说:“赌输了,算我的。赌赢了,全归你。”林婧手气绝佳,一万本,赌赢了十五万。回到海州,十万给了父母。家里装修没钱一举解决。
一想到赌,林婧总以一声“唉”,简明扼要点出它的险恶。
一次赢十五万后,林婧心痒手痒。结果,她输回去十五万后,何止还再输十五万?钱虽然都是赵恒给的,但她意兴阑珊,任凭赵恒如何诱惑,也拒绝再到澳门赌。那时,赵恒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片警,出手如此阔绰,令她起了疑心,担心他是不是打秋风警察。赵恒何等厉害,林婧的心里,被他看了个明白。他哈哈笑道:“赌命不同,你老输,我却是常胜将军。”赵恒的赌友周永新在一旁插科打诨:“葡京的庄家一见赵恒,就捂胸口,往地上倒,惊呼一声,‘赌神到了’。”末了,长呼一声:“赵恒,十赌八九赢哪!”
多年前的事了。像梦。
林婧又一头倒在沙发上。闭上眼。
二
手机设置震动,呜呜低鸣着在茶几上很有耐心地转了一圈,才把林婧唤醒。
林婧迷迷糊糊坐起来,一眼瞟向挂钟,五点三十分,赵恒的电话!电话内容无非是晚上回家吃饭与否。虽然否占去十分之八九,但林婧盼望着尚余的十分之一二。
电话不是赵恒打来的。是冯子清。
冯子清的嗓门像高音喇叭,一连串“喂喂喂”后,说:“你干什么啊,这么久都不听电话。”
林婧站起来,伸个懒腰,一边向阳台挪步,一边拉长声调,万分慵懒道:“睡觉呗——”
“太阳都掉海里了,你还睡?”冯子清窃窃一笑,“老实坦白,是不是在做爱?”
“做你的头。”林婧一扫慵懒,清爽嗓音,一本正经道,“说,有什么指示?”
“三缺一。六点半,夏威夷,不见不散。”
冯子清发完号,施过令,不理睬林婧“喂喂喂”,“啪”,挂了线。
林婧盯着手机发愣,良久,嘟囔一句“霸道”。话音未落,手机屏幕跳出一条短息。
赵恒发来的,一句话:“晚上注意看本市新闻。”
“嘁——”林婧长长地舒了口气。赵恒没说新闻什么内容,她也知道说的什么。无非他赵恒又破什么案了,得了什么奖了。“吹牛!”林婧将手机丢到沙发上,嘀咕了一句。
此刻,离六点半还早,林婧穿上木拖鞋,踢踢踏踏进了卫生间。出门洗个澡,进门洗个澡,差不多是林婧出门前进门后必修的功课。也不是说林婧真的有洁癖,说消磨时间,或许更准确。
进了卫生间,门都不关,林婧就将自己剥了个精光。不用挪步,落地镜就贴在她身边。托托双乳,林婧心里说,浑圆,大小适中;侧过身,抚抚臀部,林婧心里还是说,浑圆,大小适中。正过身子,林婧捏捏腰,遗憾道,偏细。而哪个女人不以腰越细越好呢?赵恒搂着这具胴体,到处乱啃,百吃不厌。有一次,完事后,他巴砸着嘴说:“完美,无可挑剔。”林婧不相信,怔怔地盯着他说:“真话?”赵恒嘿嘿一笑:“生个孩子,就更完美了。”“嘁——”林婧一口否定了。她才二十六岁,风华正茂,正是玩的大好时光。拖儿带女后,怎么玩?何况,生了孩子,这乳,这臀,这腰,还能如此完美么?第一次和冯子清去蒸桑拿,冯子清脱下乳罩时,她惊叫起来,那还是乳么?像是两个干瘪的米袋,都快吊到肚脐眼上了。“大惊小怪!”冯子清毫无羞惭,“等你生了崽,一样!”
赵恒接受了林婧再等两年的说法。
洗毕,略施粉妆。出门,进了电梯出电梯,然后穿过沿湖小道,出小区大门,到左侧第六间夏威夷商铺,刚好六点半。
夏威夷叫的是美国名,却不卖美国货。卖茶,还卖咖啡。福建、云南、台湾的茶,巴西、古巴、墨西哥的咖啡。林林总总,几十上百种,任人挑选。林婧偶尔喝茶,对咖啡独有情钟。夏威夷的老板娘是冯子清的表妹,她迎合林婧的口味,进的是上等货,还是手工打磨的。常常,表妹还在打磨咖啡豆时,冯子清和林婧她们已吆三喝四,打起了麻将。
麻将室在隔壁里间。装饰豪华,但杂乱。在林婧看来,俗!数张壁画中,有一张是夏威夷度假风光图,好像是油画,又像是摄影。林婧懒得问,免得人家说她无知。但对表妹端上来的咖啡,林婧拉得下脸皮,不耻下问。最终巴西咖啡与古巴咖啡之间微妙的差异,也给她品尝出来了。
这天大概冯子清提早告知她表妹,林婧也来。待林婧刚坐定,咖啡就端了上来。
喝了一口,林婧说:“这咖啡不是巴西的,也不是古巴的。”
“哎呦呦。”冯子清瞪圆了眼,“莫非你喝咖啡成精了?我怎么就一点也没分出来?”
冯子清的表妹接话说:“婧姐说的没错,这咖啡是南非的,第一次进货。”
“啧啧。”冯子清折服道,“你开一间咖啡厅好了。”
不知为何,林婧心动了一下。
这会儿工夫,莫娴、牛秋怡一前一后进来了。
莫娴快言快语,咋咋呼呼。她的脚步声还在门槛外,大嗓门就冲了进来:“开台,开台!”
“看你急的,好像是你等我们一样。”冯子清瞥一眼挂钟,嗔怪道,“你看,多少点了?”
“不好意思啦。”莫娴笑嘻嘻坐到冯子清身边,亲亲热热抚了抚冯子清的手臂,转而脸一拉,骂起了自己的老公,“就是我老公那个死鬼,早不来电话,晚不来电话,偏偏在我要出门时,电话打到家里了。他在澳大利亚,这么远打电话来,你说我不和他多说几句行吗?那个死鬼告诉我……”
“行啦行啦!”冯子清打断莫娴的话,“开台开台。”
莫娴的老公是香港人,开个什么公司,满世界跑。在莫娴嘴里,她老公好像是全世界最忙的人,逢人就说:“咿呀呀,十天半月,都不见一次影子!”
林婧猜测,莫娴是那个香港人包养的二奶。她只想不说,说了,恐怕莫娴会暴跳如雷,闹翻天。
牛秋怡和莫娴刚好相反,她不招风,不惹眼,走路轻手轻脚,怕踩死蚂蚁。她少言寡语,但喜欢听人说话。别人说到高兴开怀大笑时,她也最多扑扇扑扇眼睫毛,像哲学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似乎是最近一两个月才搬到绿湖小区的,冯子清怎么认识她,怎么将她扯到这堆女人里的,林婧不问,也没有人说。
她为什么不上班?林婧又在想,难道,她像自己,临时偷懒,休闲一段时间后再上班么?林婧在心里叹一声,想,绿湖小区里,光光鲜鲜,人模狗样,然而,却是在家吃闲饭的女人多了去了。像冯子清,多能干的一个女人呀,偏偏不工作,只会呼张三叫李四,整天打麻将,像打麻将就是她的工作一样。
林婧玄想游思,举个子,半天打不出去。
“喂,走神啦。”冯子清敲敲林婧的桌面,提醒道。
“走神了好,我们就可以趁虚而入。”莫娴肯定清张了,她敛气屏息摸来一个子,举在半空模捏良久,突然啪一声拍到台上,“自摸。”
莫娴有个习惯,自摸翻牌后,就要上下捋着指根上的钻戒,呵呵笑着说:“怎么样?”
按林婧的理解,“怎么样”有两层意思,一是叫大家看牌,她有没有诈和;二是提醒众人,她又戴一枚钻戒了。莫娴的钻戒有多少?隔三差五换一枚,七八个月没轮完一次。一旦有人盯上她的钻戒,搭上了话,那就惹麻烦了。她会滔滔不绝,比利时的,南非的,三克拉,五克拉的,话停不下来了。
林婧这天碰鬼了。她居然瞟了一眼莫娴指根的钻戒,由衷地说:“不错。”
“岂止不错。”冯子清搭话,“我们三个人的加起来,也没她的贵。”
“不可能吧?”林婧话一出口就后悔,赶紧又说,“厉害!”
然而迟了,莫娴撸下钻戒,丢到麻将台上,说:“由冯姐来说,它值多少钱?”
“哎呀,争这些有意思吗?”冯子清说着,还是拿起了那枚钻戒,把玩了一下,“白金底,托三粒钻石,一粒钻石有两克拉吧。六克拉,值个三十来万,不会有太大出入。”
林婧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像要掩饰什么。她手指根的戒指,一半黄一半白,是黄金和白金的混杂物。硕大,花一万块钱买的。但与钻石、克拉之类的搭不上边,差太远了。
莫娴拿回钻戒,一边套回手指上,一边瞥瞥林婧手指上的戒指,拉长声调说:“不在一个档次上哪——”
林婧脸红一阵,白一阵,噎在那儿说不出话。
莫娴套好钻戒,伸手,斜头自我欣赏一会,继续说:“瑞士人善于手工,但很多人只知道瑞士表举世闻名,却不知道他们的工匠手打磨钻戒也是世界一流的。像我这枚,就是一个叫亨利的钻戒大师设计制作的。我老公花了五万欧元在伯尔尼买的!”
波澜不惊的牛秋怡也捂嘴惊叹了一声:“五十多万人民币哪!”
不就是五十多万人民币吗?赶明儿叫赵恒给自己买一枚更好更贵的不就完了。这么一想,林婧释怀,吐了口气,“哟”一声,不紧不慢地说:“冯姐你还说值个三十来万,不会有太大出入的,实际差了二十多万,出入大去了。”
“去年广交会,我去了,看到瑞士展厅里的一枚钻戒,只有一粒钻石,三克拉,就要五万欧元啦。”冯子清故作惊讶,“你这枚,三粒钻石,六克拉,怎么这么便宜?”
在绿湖小区这帮无所事事的女人里,莫娴为人招摇、刁钻,有理无理先争个第一再说。偏偏这样横行霸道的主儿,脑儿缺一根筋,明明冯子清暗中狠狠掐了她一把,她竟然嘻嘻笑,说:“我老公和人家有业务来往,人家三折卖给他的。”
林婧与牛秋怡、冯子清面面相觑,须臾,忍不住皆扑哧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莫娴疑惑不止,“就这样的嘛。”
“不笑不笑,”冯子清拿过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第一现场到了。”
麻将继续。但四双眼睛不再专心至致于麻将台上,皆时不时瞟向电视屏幕。
林婧突然想到了赵恒发给她的信息,心想,第一现场讲的是新闻,第一现场之后,是正点新闻。它们之间的区别,第一现场尽扯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琐事,能吸引普通市民的眼球;之后的新闻是正儿八经的新闻,大多是会议、剪彩、视察等等。镜头里尽是些正襟危坐的官员。喜欢看的,也大多是那些官员。赵恒说的本市新闻,指的是第一现场,还是正点新闻?林婧有点弄不清楚。管它,顺着看下去就是。
“又有盗窃案。”冯子清说。
“盗窃案算什么?”莫娴见怪不怪道,“人命案天天都有呢。”
说是这样说,莫娴带头停下打麻将,眼勾勾盯着电视。
电视里记者指指身后的万象城,百思不得其解:“万象城戒备森严,摄像头林立,作案歹徒是如何躲过防范,潜入里面,盗走价值数百万的钻石珠宝的,还有待警方侦破……”
“高,实在是高!”莫娴幸灾乐祸,“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东西不翼而飞。非一般蟊贼所为。”
牛秋怡瞟了一眼林婧,小心翼翼斟词酌句道:“这种盗窃案,一般破不了。”
“谁说的?”冯子清怕林婧委屈似的,拍拍她的手背,“林婧的老公是干什么的?刑侦队长,破案专家!多少大案要案,一经他手,必破无疑。去年海州水库蛇皮袋里的无名女尸案,人死三个月了,怎么查?无头无绪嘛,可他硬是三天破了案……”
冯子清喋喋不休还要说,突然呼叫一声:“哎哟,说曹操,曹操到!你们快看。”
电视镜头切换,出现了赵恒。
赵恒戴大盖帽,扛肩章。他目光炯炯,英气逼人,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林婧原来的择夫标准里,警察根本排不上号。警察什么工作性质,不吃猪肉,难道不见过猪跑?听多了去了,见多了去了。但最终她的芳心被赵恒俘获去了。
三年前,林婧所在公司的老总办公室被盗。一个宋窑瓷瓶,价值几百万,像此刻万象城被盗案一样,没留下丁点蛛丝马迹,不翼而飞了。来了几拨警察,拿他们(包括林婧)一个个过堂似审来审去。一个月过去,也没审出个名堂。最后赵恒来了。赵恒不一个个审,他只重点找几个问了问。林婧也被他叫去了。那天赵恒没有穿警服。他穿西装,还打了领带,举手投足,多了几分雅儒。林婧顿生好感。好感只是和前面那么几拨拿他们当嫌疑犯的警察对比产生的,说不上一见倾心那种好感。那天在公司接待室,赵恒反客为主,给林婧沏了一杯茶。他看林婧呷了一口,才说:“那天进过李总办公室的,走马灯似的十几二十拨人,你认为谁和李总最贴近?”林婧想都没想,脱口就说:“李总的儿子。”李总的儿子上初中,偶尔来他父亲的办公室窜窜。那天林婧亲眼见到了他。说了,林婧一惊,进退失据一般,双手直搓,迟疑道:“他儿子,怎么可能?”赵恒笑笑,说:“我只是随意问问,怎么可能怀疑到他呢?”当天真相大白,瓷瓶正是李总的儿子偷走的。监控显示,李总的儿子进来时,书包稍有点瘪,和他父亲勾肩搭背,亲亲热热出门时,书包稍有点鼓。凭此破案。当然,这是赵恒和林婧谈恋爱后,赵恒才透露的。
此刻,盯着荧屏里一脸严肃的赵恒,林婧想读对牛秋怡说,这种案,对我老公来说,小菜一碟。话没出口,赵恒替她说了。赵恒胸有成竹说,他刚从作案现场出来,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蟊贼再狡猾,也不可能天衣无缝。云云。
“你看你看,”冯子清乐颠颠说,“林婧的老公我了解,从不说过头话。说了,就是万无一失,必破之案了。”
“谢谢。”林婧轻描淡写说。
第一现场转到了下一个车祸现场。场面血淋淋,惨不忍睹。大家欷歔几声,皆无语。麻将继续。气氛有点沉闷。
“不过,盗窃案也有例外。”冯子清没话找话,“上个月,世界名表中心,几块劳力士被盗,到现在也没破案。”
“还有,去年水贝钻石珠宝批发中心市场被盗案,也没破呀。”莫娴不失时机,赶紧也掐掐林婧。
“刚才,我的话没有说完。”牛秋怡瞅一眼冯子清,又瞟瞟林婧,“刚才我说盗窃案一般破不了,不是破不了,而是不想破。”
大家皆一愣,都停下打麻将的手,死盯牛秋怡的嘴。
牛秋怡停顿一会,继续说:“警察到处卧底,哪里没有他们的眼线,贼人偷了哪里,偷了多少,他们了如指掌。他们想捉谁,谁也跑不了。不想捉,就是立案了,结果也是死案。”
莫娴瞪大眼,十分吃惊道:“太平盛世,竟有如此肮脏之事?”
冯子清也吃惊,她摇头晃脑说:“看不出嘛秋怡,平时你不吭不哈,岂料你知道的不少嘛。”
“你的意思是?”林婧盯着牛秋怡,迟疑不解道。
“警匪一窝!”牛秋怡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脱口而出。
“捏造!”林婧愣怔一下,几乎拍案而起,她手指戳到牛秋怡的鼻尖上,咬牙切齿说,“你有什么根据?啊?”
“根据?这种事还要根据吗?都是公开的秘密了。”牛秋怡脖子一抻。
林婧勃然大怒,霍地站起来,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你这不是肆无忌惮往我家赵恒头上泼粪吗?今天你拿不出证据,证明赵恒警匪一窝了,我与你没完。”
“咦,这就奇怪了,”牛秋怡一脸无辜状,“我没说你老公警匪一窝啊,你大发肝火,其由何来?”
“你……”林婧一时语塞。两股眼泪不合时宜跑到了眼眶里,林婧狠狠一吸鼻子,又将泪水吸进了肚子里。
“啧啧,同住一个小区的姐妹,低头不见抬头见,为一两句话不对路就吵,值得吗?”冯子清做和事佬,她将林婧揿回座位上,冲牛秋怡发火,“你这个牛秋怡,平日里看你慈眉善眼的,想不到说话这么刁钻刻薄,快给林婧道个歉。”
“道什么歉哟,”莫娴一摊牌,伸手哗啦啦一扫,“打麻将打麻将,一打就和好如初了。”
牛秋怡波澜不惊。她抚抚林婧的手肩,轻声细语说:“林姐,你家老公的先进事迹不知多少家报纸登过,现在上网一搜,随时搜到。如此杰出人物,他会警匪一窝吗?我只是指有这种现象,可不是指你家老公哟。”
这话林婧受用。她低头沉吟一会,也不知说什么好,索性也像莫娴一样,哗哗一推牌,说:“打麻将。”
“慢。”冯子清食指贴嘴唇,怕打断电视播出似的,“你们看电视。”
第一现场不知不觉已播完。此刻,正在播七点半本市新闻。
赵恒又一次出现了。
赵恒仍然是早上那身装束。早上那一脸的严肃此刻显得有点腼腆。王姐在念表彰名单,介绍赵恒的事迹时,赵恒屁股挪了又挪,显得有点局促不安。林婧对冯子清她们几个笑道:“这家伙,大庭广众面前拎不起。”
从夏威夷出来,已是凌晨两点钟。天上有月牙儿,映到湖里,湖里也有一个月牙儿。月色溶溶,树影婆娑,小区里静悄悄的。偶有一只猫嗖地从林婧脚边穿过,让她惊一惊。
“哒哒哒”,身后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急促声。冯子清追上来,说:“走这么急干嘛?”
林婧放缓脚步,不应,只叹了一声。
“胜败乃兵家常事。”冯子清安慰道,“这次输了,下次赢回来,不就得了。”
这晚的麻将,真是活见鬼,只是二十四十,林婧也输了两千多。不过,林婧这声叹,不仅仅为输得这么惨。还为什么,林婧一时也说不清。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牙儿,又叹一声。
“你也不要太计较秋怡说的话。”冯子清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叹一声,接着说,“告诉你一个秋怡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吧。”
林婧斜视了一眼跟上来与她并肩走的冯子清,用眼光说:“说呀。”
“她原来是个警察。后来辞职了。”
林婧惊愕道:“那她现在干什么?”
冯子清苦笑道:“给一个台湾佬包着。”
林婧更吃惊,不相信道:“宁肯当二奶,也不愿当警察?”
冯子清点点头,说:“差不多!”
林婧停下脚步,恍然大悟道:“难怪,难怪,难怪呵——”
“难怪什么?”冯子清一下没反应过来。
“警匪一窝!”林婧冷冷一笑。
冯子清明白林婧的话外音,她稍一犹豫,说:“她或许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那她是哪种人?”
“打秋风打够了,金盆洗手不干了,是一种人;洁身自好,眼不见为净,也是一种人。”冯子清一手搭到林婧的肩上,抚了抚,“你说,秋怡是哪种人?”
高楼上,窗口还透着亮的一户人家,倏地,光亮也熄灭了。一栋栋黑魆魆的高楼,在冷冷的月光下,有种欲倒不倒的样子。林婧突然害怕起来,她嘴唇哆嗦,答非所问:
“冯姐,我们快回家吧。”
三
开门。进家。
林婧希望突然一声“哈呀”,赵恒出现在眼前。就算吓她一跳,她也绝不嗔怪。
关门。林婧靠在门背上。房里没有一丝生气,空气中流动着冷寂。这一刻,她甚至产生了对这里的一切都极为陌生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林婧才将钥匙串“啪”地丢到了鞋柜上。她顺手揿亮了灯。灯光下,一切都是熟悉的。可为何那种陌生的感觉挥之不去呢?林婧骨架散了似将自己丢到沙发上,一动不想动。唉,又要熬一个漫漫长夜了。然而,无一丝睡意。苦熬中,林婧想,干嘛呢?神经呀?连澡都不洗了吗?她奋力撑起自己,一路踢踢踏踏走去卫生间,一路扒自己身上的衣服。
待林婧进到卫生间,站到落地镜前时,她已是赤身裸体。不知从何时起,每当光身子在这面镜子前,林婧总要托托乳,抚抚臀,捏捏腰。这一过程下来,林婧往往是冲镜里的自己妩媚一笑。可此刻,林婧抚揉自己的手突然僵硬了,她惊骇地想,难道,这不是自慰吗?难道,她沦落到了要自慰的境地吗?下午,冯子清叫她去打麻将时,说了什么?哦,对了,说她是不是在做爱!
“做他妈的爱!”林婧在心里歇斯底里骂了一句。骂毕,林婧茫然,骂的是谁啊?不知道。不过,骂了这一声,僵硬的手又松弛了下来。摸,继续摸,越摸越往下,直至来到了那一片丰腴的隐秘处。轻轻摩挲湿润处,林婧想到了几年前在澳门,在葡京娱乐城边上一个豪华客房里,赵恒没有征得她的首肯,就不管不顾一手插进去,就是这样摩挲来摩挲去。直到她像蛇一样扭曲,一忍再忍,忍不住,紧闭的嘴突然大开,“嗷嗷”高声叫喊起来,任由他摆布。
几年前的事,却恍如隔世。那时,赵恒的欲望何等强烈,几乎每个晚上,甚至不分昼夜,压着她,没头没脑拼命要。现在呢?多久没上来了?掰掰手指头都数不清。从百吃不厌,到草草了事,再到不理不睬。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林婧常常愕然,实在理不清头绪。当然,林婧对这种事不贪得无厌,不上就不上,落得清净。
然而,此刻,在这个万籁俱静的深夜,林婧突然浑身火烧火燎,她强烈的想要!马上要!
林婧疯了似的跑出卫生间,抓起茶几上的手机,毫不犹豫地拨了赵恒的电话。
电话“嘟嘟嘟”响时,林婧瞅了一眼挂钟,凌晨两点半了。她想,此刻,他在干嘛呢?
“嘟”声响到第八下,赵恒终于接了电话。他声音低沉,耳语般说:“在开会。”
电话四周静极,没有一丝响动。林婧顿生疑窦:“你骗我!”
“怎么骗你呢?”赵恒声音稍稍抬高了一点,“王姐就在我身边,你要跟她说两句吗?”
林婧一时语塞,迟疑时,随着赵恒一声“关了”,手机断线。
怔怔地望着手机,林婧欲哭无泪。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是又一次自讨没趣。林婧心有不甘,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小腹那股挠心挠肺的欲火,在倏倏倏地退去。偃旗息鼓,空留不尽的悲哀。林婧一扬手,手机在空中划了一道弧,落在沙发上,滚了几滚。
偏偏这时,手机响了。林婧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赵恒良心发现,抽身跑出会场,打电话安慰她几句?瞬间的欣喜旋即灰飞烟灭,就算安慰几句,他又能变魔术突然间站在她身边吗?林婧心灰意冷,甚至产生了懒得接这个电话的念头。
“叮铃当,叮铃当……”手机铃声不依不饶,一直响着,好似林婧不接,它就永远响下去一样。
“嘁——”林婧长叹一口气,踢踏一步,又踢踏一步,她百无聊赖地想,看我拿起手机时,你还响不响。
电话竟然是王姐打来的。
“喂,是小林吗?”
王姐亲切的声音,绵长、空远,像从天国传来。委屈不打一处来,林婧鼻子一酸,顷刻间,两眼噙满了泪。
“喂,你说话啊?哎哟,哭啦?怎么哭了呢?赵恒欺负你了吗?”王姐亲切的语调里杂糅着嗔怪,林婧似乎看到王姐手指赵恒的鼻尖在说,“怎么欺负的,给王姐说说,看王姐怎么收拾他。”
第一次见到王姐,是在赵恒的办公室。林婧的一个同事,为租房,急着要办暂住证,知道林婧的男朋友是警察,托到了她这里。赵恒那时不过是个管辖一个社区的片警,但办个证,轻而易举。证很容易办下来,林婧跑去赵恒的办公室拿证时,赵恒见缝插针,关上门,上来就狂吻胡摸。两人正搂搂抱抱,门响了,进来的竟然是王姐。王姐那时是赵恒的现管——派出所所长。赵恒十分尴尬,扯平警服下摆,挺胸敬了个礼,叫了一声“王姐”。王姐蹙眉道:“上班时间,不要什么王姐王姐的,叫王所。”“是,王所。”赵恒又是一个敬礼,然后拉林婧到王姐面前,嬉皮笑脸说:“林婧,我的女朋友。”王姐的名,赵恒经常挂在嘴上,林婧早就耳熟能详。她满脸通红,捋捋有点凌乱的刘海,低声叫了一声“王姐”。王姐一扫满脸的严肃,笑吟吟拿过林婧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抚了抚,说:“多可人的姑娘,赵恒,你要好好待她哟!”“当然,当然。”赵恒头点得像鸡啄米。后来,王姐职务升得很快,到林婧和赵恒结婚摆酒时,她以分局政委的身份做证婚人,坐到了主宾席上。王姐慈眉善眼,体态丰腴,脸上总挂着笑,乐呵呵的,不穿警服时,十足一个邻家大嫂的样子。证婚时,她几乎是说单口相声,引经据典,妙语连珠。让大家捧腹笑翻了天。那天,王姐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是一对金光灿灿的帝舵牌情侣表。林婧偷偷问赵恒多少钱,赵恒说,不下三万。林婧目瞪口呆,好一阵,不可思议道:“这么贵?”“没什么,没什么。”赵恒连声道。没什么?什么没什么?难道他不觉得这礼物太贵重了吗?林婧觉得赵恒语意含混不清,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以后,林婧又在不同场合多次见过王姐。每次,王姐的脸,都像冬日里灿烂的阳光,让林婧心里流淌过一股暖流,无由蓦地生出对王姐的信赖,无由倾诉点什么才好的感觉。
此刻,这种感觉又强烈地冒了出来。不过,林婧能把握分寸,控制情绪。王姐、赵恒他们在开会,工作大,还是她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大?这么一想,林婧深吸一口气,将泪水悉悉索索地收了回去。她强装满脸笑道:
“没事,没事!不好意思,王姐,打搅你们开会了。”
“真的没事?”王姐追问。
“真的没事!”林婧肯定。
“没事挂电话了呵。”末了,王姐又说,“等破了这个案子,带你们到鼎湖山住一两天。”
林婧想说“谢谢”,话还没出口,那头已传来“嘟嘟”的盲音。
有了王姐这个电话,林婧紧绷的心松弛了下来,她想,为破案,赵恒三五天不回家,甚至一两个礼拜不见他的踪影,又不是没有过。林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机又从她的手上抛了一道弧落到沙发上,滚了几滚。这一次,手机滚到了地上。
林婧却没有去捡起手机的念头,她呆呆地站着,觉得六神无主,心烦意乱。突然,林婧“嗷”一声叫起来:对面楼,黑乎乎的窗后,似乎有人在晃动。而她,落地灯下,镀了一层金箔似的赤身裸体,不正是那双喷火的眼,死死窥觑的猎物吗?
林婧手忙脚乱,扯过沙发上的一件绒衣,裹到了胸口上,然后扑过去,唰啦一声,又唰啦一声,扯拢了窗帘。她顺口丢一句:“看吧,看吧,看你的老娘这肉身吧。”
洗澡,索然;看电视,更索然。林婧顺势一倒,倒到了沙发上。她反手一拉,关掉落地灯。她闭上眼时,骂了一句“他妈的”,也不知道骂的谁。她想,一睡忘光。
四
又是梦。比昨晚那个梦更狰狞恐怖:她从高处急遽地往下坠,下面等着她的是鳄鱼的血盆大口!在掉进去的刹那,她醒了。
天光大亮。一缕阳光从合不严实的窗帘中透了进来。光线里,漂浮许多尘埃,一只蜜蜂迷了路,跑到房里嘤嘤嗡嗡,在玻璃窗上东一扑,右一蹿,找不到回去的路。空气中,弥漫一股浓郁的香味。林婧吸吸鼻子,在心里“哦”一声,肯定是阳台的那盆玉兰花又开了。玉兰花开时,屋里常常就这样香飘四溢。林婧似乎还嗅到,玉兰花香里,掺杂另一种香味。仔细一辨,竟然是烤红薯味。沁人肺腑呵!这个赵恒,什么时候回来的?家里没有红薯,昨晚又这么晚才回来,这红薯一定是昨天先买好放在车上的。一大早,就烤她最喜欢吃的红薯,预先设置,弥补又一个晚上不回家的愧疚。赵恒啊赵恒,越来越有心计了。林婧坐起来,刚想呼一声“赵恒”,愣住了:她怎么是在床上?林婧依稀记得,昨晚,她是躺在沙发上的呀。她甩甩头,清醒清醒头脑。肯定,她是躺在沙发上睡觉的。而且是赤裸。此刻,她不但躺到了床上,身上还穿上了睡衣!以赵恒的力气,搬弄她这具百来斤的身子易如反掌。她沉睡中,赵恒捧她到床上,她毫无知觉,丝毫不奇怪。然而,但是,林婧脑门轰地一热,心想,面对他这身赤裸,他难道竟然毫不动心!他多久不要她了?掰指头算不清。林婧悲哀,却还冷静,她还是平常心态:不上就不上,落得清净。
心态好不等于心情好。心情一不好,空气中弥漫的这香那香,变成了这臭那臭。林婧刚才想唤声“赵恒”,此刻却蹙眉板脸,一声不吭下了床。一个懒腰没伸完,林婧突然觉得第一件事应该是去推开窗口,放飞那只在玻璃上撞得咚咚响的蜜蜂。她一边走过去,一边喃喃自语:“小蜜蜂呀小蜜蜂,再撞下去,你头破血流,命断江湖了!”
得以逃生的蜜蜂嘤嗡一声,眨眼间无影无踪。林婧倚在窗前,望阳光,望婆娑的树叶,望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们,有点欣慰,也有点失落。她呆呆的,不知心里还压着点什么。
“喵——”
家里怎么有猫叫声?林婧蓦地回头,吃惊地想。
“喵——喵——喵——”
猫声一声跟着一声,来到了卧室门口。猫声止,缓缓伸进来的是一个白瓷托盘。盘里有两个烤得焦黄的红薯。格外耀眼的却是红薯边那个硕大浑圆的木红色首饰盒。
“装神弄鬼!”
林婧嗔一声。但心里还是动了动。
随着一声“哈呀”,“猫”终于现身。
“给夫人请安!”赵恒一手托托盘,一手搁背,腰一躬,笑吟吟道。
这是赵恒哄林婧的绝招。屡试不爽!
林婧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将一丝笑意挂到了嘴角上。
一块石头落地。赵恒长舒一口气,说:“先吃红薯,还是先看这个?”
赵恒挺直腰,伸出搁在背后的手,指了指首饰盒。
昨晚打麻将,一盘意大利炒粉胡乱应付的肚子,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乱叫不止。烤红薯色香诱人,林婧忍不住,口水吞了几大口。而手饰,林婧有十几二十个,哪时看不可以?按理,林婧应该像往时在赵恒面前撒娇耍赖那样,抓起红薯一阵狼吞虎咽再说。但昨晚莫娴张牙舞爪给她的羞辱,此刻又堵满了她的心头。可恨至极,一定要将那个“二奶”比下去。
“先看这个!”林婧迫不及待说。
赵恒一大早送她的钻戒只有一粒钻石。
“两克拉重呢。”
赵恒往林婧手指上套这枚钻戒时说。
林婧心里一阵狂跳。她粗略一算,以一克拉至少十万元计,这枚钻戒至少值二十万。她的首饰七七八八加起来不下二十个,可全部加起来的价值,也没有这枚的价值贵。脸上荡漾着笑,可心里,仍旧一阵遗憾和失落。二十万,和自己比,上天了;和莫娴比,却在地下。仅仅昨晚她戴的,就值五十万。何况据莫娴自己说,她五花八门的首饰,有五六十个呢。
“怎么啦?”赵恒不愧是破案高手,他居然察觉到了林婧脸上的那丝遗憾和失落,赶紧问道,“不喜欢?”
“哪里,”林婧抬手,阳光下,这枚钻戒熠熠生辉,光彩耀目,她眯缝着眼,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恒嘿嘿一笑,说:“小区里那帮女人婆,又搞攀比了吧?你说,谁的最贵?”
此话不说,还待何时?林婧一手搭到赵恒的肩上,娇滴滴说道:“老公——人家莫娴的,五十多万呢!”
“嘁,人民币还是美元?”赵恒不屑道。
“要是美元,还不吓死人?当然是人民币啦。”
“哦——”赵恒仍旧一脸的不屑,“不就五十多万吗?下次给你买一个六十万七十万的。”
“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恒大手一挥,“我们拉钩钩。”
盯着赵恒伸过来的手指,林婧暗暗吃惊。听他的口气,他简直就是腰缠万贯,有钱不知道怎么花的阔财主一样。一个刑侦队长,哪来这么多钱?冯子清说的“打秋风”一词,突然跳到了她眼前。牛秋怡那双深不可测的目光也好像明晃晃地盯了过来。她背脊一阵冰凉,原来伸出去一半了的食指,倏地收了回来。
林婧的心思,就像写在脸上,赵恒一目了然。他拉过林婧的手,硬钩上,一边摇,一边笑嘻嘻说:“你忘了周永新怎么说我的,‘赌神来了’!”
“你又去赌了?”林婧挣脱手指,板起了脸,“你去年一次输了二十万,不是说不再赌了吗?难道你忘了?”
“没忘没忘!”赵恒严肃起来,“可我们到珠海出差,王姐说顺便过去打一转,难道我不听?”
又是王姐!林婧一口噎住了。
赵恒刚刚的一脸严肃,瞬间笑得灿烂无比,他乐滋滋道:“仅仅半天工夫,我就赢了这个。”
“这个”,赵恒用一个巴掌来代替。
“五万?”林婧说。
“嘁——少了。”赵恒捏了捏林婧的下巴,“五十万!”
“天哪——五十万!”林婧不禁叫了起来。
“这只是其一。”赵恒一脸得意,“最近我们又去了一次,我赢了这个。”
赵恒伸了伸两根手指。
“两百万!”林婧尖叫。
“不敢不敢!”赵恒说,“二十万。”
林婧揉着胸,说:“我还以为我们家发横财了,可以买豪宅了呢。”末了,林婧舒了口气,平静了下来。她抚摸着手指上的钻戒,缓缓道:“所以,你就用赌赢来的钱给我买了这枚钻戒。”
“此话差矣。”赵恒一本正经,“早想买了。当然得等有闲钱。”
什么是闲钱?“打秋风”立马又跳到了林婧脑里。呸!林婧旋即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明明是赌来的,怎么想到了“打秋风”去呢?林婧不相信赵恒是那种人,但必要的提醒,还是应该提醒的。她斟词酌句道:“你们公安系统,有一个叫牛秋怡的,你知道吧?她……”
林婧话没说完,被赵恒打断:“牛B牛秋怡,不要说海州,就是全省的公安系统,谁不知道?破案老手,年纪轻轻,突然说辞职就辞职。莫名其妙。”末了,他疑窦顿生,说:“你怎么知道她?”
“她现在就住在我们小区。昨晚我还和她打麻将。”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赵恒搓着手,“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我们女人堆里的是非,我说,你也懒得听。何况,我是昨晚才知道她和你曾经是同行。”林婧说。
赵恒若有所思瞪着林婧,等她的下文。
下文却没有了。林婧突然觉得和赵恒说这些索然无味。而这些,又是些什么呢?林婧突然间思维一阵紊乱。冯子清、莫娴、牛秋怡、麻将、逛街、比首饰、比老公、吃山珍海味、咽干涩的面包饼干,忍着性饥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劲地在眼前脑里乱转。她傻傻地与赵恒对视,良久,突然冒出一句:
“你还有五十万的闲钱?”
“是。”赵恒没有丝毫犹豫,掏出一张卡,拍到林婧的手心上,“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我要开一家咖啡厅。”
林婧声音柔弱,语气却不动摇。
“哎哟,我的天!”赵恒叫起来,“你以为咖啡厅是餐厅,说开就开呀?据我所知,开咖啡厅,最后落得的,大都是赔个一干二净,关门走人。”
林婧平静地笑笑,说:“你不相信我是可以赚钱的那小部分吗?”
赵恒愣住了。是呀,为什么不相信她呀?她那么喜欢咖啡,说不定天生的咖啡命,开张大吉,一本万利呢!赵恒没有再犹豫,高高举起右手,宣誓般说:“我坚决支持!”
“这还差不多。”林婧一大早阴霾的心,似乎云开雾散,她像是对赵恒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下好了,无聊至极的日子结束了。”
说毕,林婧惊愕。她像这才发现,藏在柜子里的拉杆箱此时摆在门边。赵恒一身轻松旅行装束,马上要出门的样子。望望拉杆箱,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赵恒,林婧迟疑道:
“几百万的盗窃大案放在那儿,跑去旅游?”
“错!”赵恒弹眉努嘴,乐呵呵道,“那怎么会是我的风格?”
“一天工夫,案破了?”林婧吃惊。
“那我岂不是福尔摩斯都望尘莫及了?”赵恒一边给林婧剥烤红薯皮,一边轻轻松松说,“案发在八天前,前天破的案。”
“不对吧?”林婧想了又想,“第一次现场主持昨晚播的新闻,怎么会是八天前发生的呢?而且,昨天下午你给我的电话,也像是盗窃案才发生的呀!”
“傻瓜傻瓜,真是一个大傻瓜。”赵恒说,“你记住没有,我在第一现场露面时,说了什么?”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蟊贼再狡猾,也不可能天衣无缝。”林婧不仅想起了赵恒说什么,连冯子清说了什么,也记起来了,她说:“难怪冯姐说你从不说过头话,说了,就是万无一失,必破之案。”
“冯姐,就是那个冯子清吧?”赵恒掰了一块红薯,送进林婧的嘴里,“还是你的那个闺蜜了解我。不过,她还只是说对了一半。我是案破之前,绝不说一句过头话。昨天在电视里,我敢这样说,就说明我已经破案了。”
林婧不认识赵恒似的,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带着崇敬,说一声“厉害”。不过,林婧马上又想到了昨天半夜王姐电话里说的话,她酸溜溜道:“所以,王姐奖励你,带你去鼎湖山度假吧?刚好,今天是礼拜六。”
“做梦!”赵恒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奈状,“有这样的好事,能不带上你?”
“那你,这是……”林婧疑惑道。
“又有新的大案,要外出几天。”赵恒说。
“破案?你这身装束……”林婧仍疑惑。
“嘿嘿。”赵恒笑了,“真是个马大哈。难道你没注意到,我外出破案时,大都穿便装吗?”
林婧惭愧一笑。心想,赵恒破案时大都着便装,她怎么不知道?可她就是不清楚,这个早上,她怎么这么多疑多虑,硬是要这样问。林婧嚼着一口红薯,欲咽没咽。她想,这正好掩盖了她烦躁紊乱的内心。
“忙完了这个案,一定带你去玩几天。”赵恒边掰一块红薯递过来,边说,“王姐也这样说了几次了。”
林婧推开赵恒的手,吞下口里的红薯,说:“我马上要开咖啡厅了,没空,你们去好了。”
赵恒哈哈笑起来,说:“你以为开一个咖啡厅这么容易啊?你等着哭鼻子吧。”
五
哭鼻子倒也不至于。不过,几天后,林婧觉得力不从心,一筹莫展了。
找店面,谈房租,订合同,装修设计,请人装修,置设备,请店员。还有工商、税务、卫生、消防、环保等等。一环扣一环,一环脱节,统统掉链子。理论上的东西,林婧都懂,实际操作起来,难于上青天。
林婧终于打电话了。
“喂喂喂,你说话呀!”接了林婧的电话,半天没听到林婧出声,赵恒笑了,“没真的哭鼻子了吧?!”
“哭你的头。”林婧嗔道。
“不哭?那忙你的去呀。”赵恒的语气,有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味道。
一股火气,差点冲顶而上。忍了又忍,林婧忍住了。她哭丧着脸,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的嘴唇磨出了水泡,腿也快跑断了。”
一阵朗朗笑声后,电话里一阵沉默。
“你说话呀。”林婧有点恼火了,“这个时候,你不帮我,谁帮?”
电话那头,有风声、工地敲打声、汽车轰鸣声、人声,总之是嘈杂。但这些嘈杂突然消失了。或者说,突然很微弱,变得遥远了。赵恒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很清晰起来:
“我还要忙几天。这样吧,我叫一个人帮你的忙。”
“谁?”
“周永新。”
半小时不到,周永新赶来了。望着那辆她熟悉的保时捷吉普徐徐开来,林婧心里莫名其妙跳了几下。周永新从车上钻出来,他摘下墨镜,在手心上敲了敲,笑吟吟地向林婧走来。周永新去年到桂西献爱心,捐了一百万,建了一所希望小学。昨天回访刚回来。风尘仆仆,晒得一身黑黝黝。是那种挺健康的颜色。
和周永新见过无数次面,每次至少有赵恒在场,场面热闹得很。冷冷清清,单独和周永新碰头,这是第一次。心里无由地紧张、局促,似乎也说得过去。这么一想,林婧咽了一口唾沫,心里平静了许多。隔着还好远,她便见到救星般叫了声:“周哥!”
夏日炎炎,却有海风。海风一个劲吹,一地海王椰的树影斑斑驳驳,空气中突兀地就有了一丝令人愉快的气息。周永新“哈哈”一声,算是应了林婧。然后昂头,指了指骑楼上临街贴在窗口的“招租”两个字,说:“就这里?”
林婧点点头:“就这里。”
“这里好呀。”周永新四下里环顾,“临社区小街,车辆不多,人流不少。门前树荫浓郁,可停车地方不少。林婧,你有眼力,不错嘛。”
一夸一奖,林婧脸上滚过一片红晕,又掠过一团喜气。她说:“周哥你别夸奖了,这事我都快急死了。你快给我拿主意,怎么样才能尽快开张吧。”
周永新答非所问:“开咖啡厅,投资可不少,你想赚钱吗?”
“你讲鬼话!我可不像你,钱多得拿去投希望小学。”
“那么,你必须加盟连锁店,才有可能赚钱。”
“加盟连锁店?”林婧一脸茫然,“怎么个加盟法?”
“你愿听我的?”
林婧笑:“你是闻名遐迩的商业奇才,我不听你的,听谁的?”
“全听?”周永新问。
“全听!”林婧肯定道。
周永新告诉林婧,经典咖啡的老板是他的朋友。他清楚,加盟经典咖啡,只赚不赔。末了,周永新说:“不过,加盟费,装修费等等前期投资,不少于一百万。”
林婧噎住了。她只有五十万。这五十万还是靠赵恒赌博赢来的。鬼知道他那天手一痒又去赌,会不会又输回去呢?林婧踌躇不决,支支吾吾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永新笑了笑说:“只有五十万,离一百万相去甚远,是不是?”
“这你都知道?”林婧嘴上埋怨,心里却突地一亮,心想,这哥俩,什么话不说?这五十万缺额,他俩恐怕早就商量好如何解决。她操什么心啊?开店就是。
接下来的事,基本不用林婧操心。经典咖啡的模式,照搬过来就是。当然,这模式也有令林婧略有不满的地方。譬如,它经营的不仅仅是咖啡,糕点、西餐、酒,甚至可乐、铁观音等等,也是经营项目。林婧将她的意见和周永新说了,周永新说:“只卖咖啡?你是只想浪漫,还是也想赚钱?”一句话,林婧哑口无言。周永新的话当然是对的。经典咖啡绿湖店开张第一天,咖啡的营销份额只占一半,更多的来客是冲别的东西而来。
开张这一天,周永新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夜深人静,马尔代夫包房里,灯光暗淡迷蒙,音乐低回婉转。周永新倚靠在沙发里,喝得醉眼朦胧,仍捧着高脚杯,一口跟一口呷。林婧打心里对周永新感激不尽。她坐在一旁喝咖啡,有一句没一句陪他闲聊。
“赵恒呢?”
周永新忽然坐正,四顾茫然,没头没脑问一句。
“你真是醉迷糊了?”林婧扑哧一笑,“九点多,他和王姐他们走时,你还送到了门口。
“是么?”周永新说罢,身子一缩,又埋到了沙发里。他像喝水一样咕噜一口喝掉了半杯酒,然后将杯子伸到林婧面前,大大咧咧地说,“倒酒!”
“周哥,再喝,你回不去了。”林婧犹豫。
周永新嘿嘿一阵笑,手胡乱一指,口齿不清道:“这间包房叫什么?哦,对了,叫马尔代夫。马尔代夫好呀,那岛国我去过,美呀,差点想在那儿当上门女婿,不回来了。”
“难怪,你亲自给这间包房取名马尔代夫。还置了比床还大的沙发,莫非就想将这里当家了?”林婧插话。
“对,对,对对!我就是要把这间房当马尔代夫,当家,包下来了。”周永新突然睁了睁眼,疑虑一番,“包下来,就是可以住下来?林婧,我没说错吧?”
林婧哭笑不得,说:“你醉成这样,开车回去,我还不放心呢。今晚你就睡沙发上,明天再回去。”
“是么?你允许可以这样的么?”周永新突然亢奋起来,他倏地又坐正了,桌子一拍,“倒酒,快,倒酒!”
林婧没再犹豫,她给周永新倒了满满一杯酒。心想,看来今晚,周永新一醉方休了。
腥红的酒搁在台上,边上燃一支如豆红烛。两红相映,酒如诗,烛如梦。时间似乎定格了。周永新与林婧,隔酒烛相望,忽然皆有了恍惚之感。
周永新一点也不英俊,更没有儒商的味道,是那种看一眼不想再看一眼的粗鄙汉子。林婧恍惚中,突然觉得周永新怎么变成了赵恒?赵恒有一张英气逼人的相貌。有一次逛超市,林婧都吃醋了,说:“你差点成刘德华了,看你的女孩子,回头率那么高!”赵耿赶紧说:“你是赵薇,你看你看,又有男孩回头看你了。”林婧得意,下巴朝天翘起。温馨一幕却成往事。赵恒整天一个忙字,怎么还会与她一起逛超市呢?此念甫起,随即一惊。林婧猛地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然而,晚了。赵恒的面孔突然幻化而去,眼前这个人,分明是周永新。林婧突然觉得自己管不住自己的眼了: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停留在周永新脸上呢?
不行,得走!
林婧将酒缓缓推给周永新。然后站起来,扯扯衣裳,捋捋刘海,说:“周哥,你慢慢喝,我得回家了。”
貌似平静,心里涌动异样。周永新再醉,也将林婧看了个透。跟过周永新的女人太多了,又有哪一个,如此刻的林婧,如幻如影,美不胜收?林婧是赵恒的妻子,朋友妻不可欺当然是一回事。可赞叹朋友妻之美貌又何妨?这不会也是一回事吧?周永新甩甩头,反诘:“你走,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里今晚是你家。”林婧忽生柔情,安抚的对象像是她的弟弟,“你就喝个痛快,然后大睡,等天光大亮再走,啊——”
一声尾音长长的“啊”,像他小时候妈妈哄他吃饭的声调。一股暖意,全身而过,周永新心软了。他想,今晚他是要留下林婧,陪他度过这一漫漫长夜了。
“不行!”林婧一口回绝,“或者,趁你没烂醉,你打车回家,明天再来拿车。”
“家?”周永新咕哝一句,眼里顿生一丝哀怨。
周永新有家,还是半山别墅,但他是鳏居。当然,鳏居是这两年鳏居,以前他有妻子。还不只一个,离了一个又来一个。前两任妻子,皆冲他的钱而来。冲他钱而来的女人,不会真爱他。他呢,不真爱他的女人他怎么会强留?给一笔钱,扫地出门了事。这两年,向他求婚者无数,他却喜欢上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游戏人生,给钱睡觉,死活不肯结婚。
这些,林婧从赵恒那儿东一句西一句,断断续续都了解。游戏人生不好。具体到周永新游戏人生,林婧就拿捏不准,到底好,还是不好了。望着周永新甚至有点可怜巴巴了的眼神,林婧心里生出万种柔情,她忽然有一种抱住他,抚摸抚摸他的头的冲动。但这一切只是瞬间。瞬间旋即被一个声音喝住了:林婧,你有老公了!
周永新读懂了林婧的心思。他陷到沙发里,闭上眼,挥了挥手,说:“你回家吧。”
林婧临出门时,听到周永新还说了一句“赵恒等着你呢”。林婧心里“咯噔”一声,脚步顿了顿。她怎么觉得周永新话里有话呢?不过,林婧还是迈步出了门。
六
生意顺风顺水,红红火火。
林婧在大学学的是财务,算账是一把好手。她边揿计算器边想,这一个来月,每天纯利最少也有两千。就算两千吧,一个月就纯赚六万。一年下来,七十二万。嘿嘿,借债借来的五十万,一举还清。说到借债,林婧觉得这是一个谜。她问过赵恒,赵恒缄口不谈,只说你好好干,不亏就行。她也问过周永新,周永新笑着说,你老公借的,他借谁的,我怎么知道?哎呀,你管那么多干嘛?末了,如赵恒一般,也是“你好好干,不亏就行”。问了几次,问不出所以然,林婧就懒得问了。她一心一意管理好这个店,只想着到明年这个时候还了五十万,然后尽快把赵恒的五十万也拿出来。赵恒东北老家的爹娘,住的还是小县城的小平房,早就想在沈阳买一套大房子了。然后,赚多少,功劳都算在她头上。
啧啧!林婧美得自个儿偷偷咂嘴。
麻烦来了。麻烦不小,是有关环保不行的问题。
那天上午,都快到十一点了,来了三个戴着大盖帽自称是环保局的人。其中一个,长一个红糟鼻,另两个叫他马科长。马科长里里外外兜了一圈,问跟在他屁股转的林婧,为什么不经环保局批准,就开张?林婧说,分店的手续,总店都代理办好了。不然她交三十万加盟费干嘛?马科长大概第一次碰到一个敢顶嘴的,还是一个女人。他打量了一通林婧,眼一翻,手一挥,说声“停业整顿”,拍屁股就要走人。林婧急了,扯住马科长的衣袖,陪笑脸问,停业多久?怎么整顿?马科长唬着脸说,整顿条例到局里去拿,什么时候按条例整顿好了,验收合格了,就开业。林婧明白,她碰到一个难剃的刺头了。她躲到一边给赵恒打电话。赵恒没听林婧把话说完,就急顿顿打断了林婧的话,说这么小的事你也搞不掂?我忙着呢?说罢,挂线。
林婧被抢得够呛,盯着手机半天说不出话。待她回过神,马科长他们已经出门快要上车了。林婧追上去,拦住了马科长,说怎么说,也都快要到吃饭的时间了,我请你们喝酒。
马科长睥睨了一眼林婧,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心想,你再不上来拦人,周永新交代的事情就完不成了。他半推半就说:“公务执法,中午不能喝酒。”
“好,不喝酒。”林婧心上一块石头落地,她欢快道,“就吃个便饭,我们这儿的牛排是一流的。”
马科长极不情愿的样子,犹豫良久,终于说:“那好吧。”
公务执法中午不能喝酒,是马科长说的,但菜上桌了,林婧都两次对马科长说“请你剪彩了”,他依然不动筷子,只端着装茶水的杯,一副无限遗憾的样子。林婧愣怔半天,终于如梦初醒,大声道:“上酒!”
马科长和他的两个马仔嗜酒如命,一瓶三斤装的轩尼诗XO,他们三杯两盏,一扫而空。最要命的还是他们竟然非要林婧陪酒。待林婧叫服务员再上一瓶酒时,她的舌头已经开始打结了。
这期间,林婧当然想过,打出赵恒的牌子。她想,这牌子一亮相,这三个人说不定会吓得屁滚尿流。然而,她又想,事情完全可能朝另一端走去。你想想,环保局的人是吃素的吗?你拿警察吓唬他们,说不定给他们的正是蛇的七寸,捏着你的要害不放,到头来倒霉的是你呢!当然,第一个念头是占上风的。正是第一个念头占了上风,才使得林婧更不愿说了。刚才电话里赵恒说什么来着?哼,这时候还亮他的牌子,简直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林婧舌头打结,心里亮堂,她趁自己还没醉得一塌糊涂,叫前台经理打了三个各一千元的红包,装了三代咖啡、茶叶之类的礼物。她想,这还搞不掂这三个鬼么?
林婧这期间说的,做的,想的,马科长一目了然。他心想,他演的这出戏,演得还真像。回头周永新这小子,非得连请他三次才行。当然,戏还没演完,还得演。
马科长色胆包天,竟然摸了一把林婧的腰。林婧吃惊不小,还是能忍住。她想,男人酒一喝多,难免手脚不多,只要不太出格,就让他手脚多一下罢。不料,马科长得寸进尺,他的手按在林婧的大腿上不动了。林婧方寸乱了一下。但她还是不动声色,一手举酒杯,说“喝,喝喝”,另一手掐了一下马科长正抚摸她大腿的手,推开了。动作是在桌下,马科长那两个“马仔”的眼睛却会拐弯看到了。这两个“马仔”何等聪明,齐刷刷站起来,说声上洗手间,一前一后夺门而出。
门嘭地再关上后,马科长一把揽住了林婧的腰,涎着脸。他说:“只要你愿意,不要说这餐饭不用你埋单,就是什么整顿……嘿嘿,也都见鬼去。”
强忍着厌恶,林婧说:“愿意什么?”
马科长一手捂到林婧高耸的胸口上,揉了揉,一本正经道:“上床。”
林婧奋力推开马科长的手,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尖:“你再说一遍。”
马科长怒容骤起。他也倏地站起来,但还没容他开口说话,门猛地被推开,一个大嗓门传来:
“谁占了我的马尔代夫包房的?”
周永新犹如从天而降,站在了林婧与马科长面前。
耻辱、委屈、悲伤、愤怒,不打一处来,林婧哽咽一声“周哥”,指着马科长,声泪俱下:“他耍流氓!”
“放屁!”马科长反应如触电,他跳脚大骂,“你他妈的血口喷人。”
林婧厉声道:“你就耍流氓了。”
“证据!”马科长不再跳脚,嘿一声冷笑,伸手向林婧,“今天你拿不出证据,老子就告你诬陷!”
一眼看到林婧花容失落,惊惧万状,周永新就在心里骂了一句“你他妈的马超仁”,他想,莫非你假戏真做了?不过,周永新很快又释然,林婧衣戴尚整,无拉扯零乱痕迹。耍流氓和遭凌辱,之间有距离。周永新心里松了一口气,嘴上却强硬,他指着马科长喝道:“你是什么人?”“环保局的。”说毕,马科长在心里偷笑,心想,你娘的周永新,戏演得比我还像。周永新不屑地“哦”一声,掏出一张名片,亮到马科长面前,说:“知道这个人吗?”
马科长挥头一看,说:“曹万,我们局局长!”末了,他疑惑道:“你和我们曹局……”
“我们是结拜兄弟!”周永新一把搂过林婧,抚着她的头,冷冷说道,“你欺负我的老婆,就是欺负曹万的弟妹!”
“这……”马科长嘴角一呲,似笑非笑道,“你什么人,敢妨碍我公务?”
“滚!”
周永新吼声尚未落音,便迅雷不及掩耳,一把抓住马科长的衣领,拽过来,狠狠一脚踢到了他的屁股上。马科长踉踉跄跄滚出门时,周永新喊道:“回去老老实实向曹万坦白这事。”
门关上了,周永新却没有松开林婧。林婧浑身燥热,这样强壮的男人臂弯,她多久没有感受到了?林婧当然挣扎推搡,她的潜意识里,不断出现赵恒的身影。她想,她这样轻易委身给周永新,就太对不起赵恒了。然而,她只要稍一动,周永新箍她的手劲就更大一点。直至最后,周永新的双手像铁钳,箍得林婧不能动弹。她没有丝毫办法了,也没有丝毫力气了。她长嘘一声,气一泄,头便一耷拉,靠在了周永新宽阔的胸口上。
周永新不失时机,亮出舌头,带着一股强烈的雄壮的男人气息,不管不顾,直插林婧的口腔。林婧顽强抵抗,欲以舌尖欲顶那块津液四溢的舌头出去。在进与退的激烈对抗中,双方的舌头不知不觉交织在一起,像是疯了一样,拼命搅拌、吸吮。林婧恍惚感到自己被周永新的双手抬了起来。她在云雾里漂浮时,听到“咔嚓”一声,门被从里反扣了。接着,她被气壮如牛的周永新剥了个精光。就在宽如床的沙发上,她几乎要喷火的小腹,被他不由分说,紧紧地塞满。翻与滚,上与下,在交织中重复着。
烈焰燃烧,终有偃旗息鼓。呻吟与粗气,渐渐平息了。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婧睁开了眼。她一眼看到身边躺着一个赤身裸体,黑不溜秋的男人。她“嗷”一声惊骇,翻身坐起来,却发现自己也是一丝不挂。她又“嗷”了一声,胡乱抓过一件衣物就往胸脯上堵。
“嘿嘿,那是我的短裤。”周永新眯缝着眼说。
又是一声“嗷”。林婧像丢开一条无意中抓到的蛇,丢开周永新的短裤。在一堆衣物中,林婧还没翻到自己的胸罩,她的双手被周永新捏住了。
“真美!”
微弱嫩红的光影下,林婧双乳白里透红,突突跳跃着,与周永新只有一寸之隔。周永新说毕,稍一抬头,头便埋到了林婧的双乳间。他像饿极了的婴孩吸母亲的奶,在林婧的胸口上一阵巴砸巴砸吮吸。
手被紧箍,扯不开。林婧只能蠕动身子,欲避开周永新的肆无忌惮。但在周永新硬如钳,坚如磬的挤压下,林婧的小腹又一次激烈抽搐。她紧咬着的开关一旦放松,一连串呻吟,冲顶而上。她四肢瘫软,又一次任由周永新摆正了,压上去。
这一次,悠久绵长,不停不止,冲击一波高过一波。这种肉欲,多久没享受到了?此念甫起,林婧顿时一惊,眼前倏地冒出了赵恒。
沉迷中,周永新嘟囔一句:“你……你上来。”
林婧停下迎合,揽周永新的双手,一使劲,暗示他别翻身下来。
“怎么啦?”周永新停下抽动问。
“今晚我怎么面对赵恒?”林婧睁开眼,目光闪烁游离。
“今晚他不在家。”周永新刮了一下林婧的鼻梁,“他叫我来处理这件事时,顺便让我告诉你的。”
“又出差?”
“对。”
“和谁?”此话一出,林婧就觉多此一举,他出差不大多是和王姐一起的么?
“王姐。”
果然如此。林婧突然索然无味。赵恒不在家,自己就可以乱搞么?今晚躲得过去,难道今后就不面对他了么?
“但是,”周永新读懂了林婧,他意味深长一笑,“他们出的是私差!”
林婧一愣,怎么话中有话?她盯着周永新的目光,突然想起了这些日子,他对她说的话就常常话中有话。她只不过不愿去多想而已。但此刻,这话,几乎是剥皮剔肉露骨了。
“私差?”林婧深吸一口气,“什么意思?”
“五月二十六号,半夜两点多,你给赵恒打过电话。后来王姐还跟着复了你一个电话。对吧?”周永新答非所问。
日期记不住了。但这事有。可这事周永新怎么知道?赵恒和王姐不是都说在开会吗?人家警察开会,他掺和什么?林婧疑惑的目光越来越重。最后,她用目光问周永新:“赵恒和王姐,有事?”
周永新皮笑肉不笑,似点头非点头。那天,周永新的珠宝店被盗破案,他在滨海大酒店请赵恒他们。喝到半夜,醉成一团。然后走的走,开房的开房,赵恒开房和谁?除了林婧,谁不知道。当然,谁也不敢说。过了些日子,赵恒对周永新说,林婧好像有了预感,半夜两点还给他打电话,好在王姐复了她一个机,她的疑虑才打消了。
这些话,周永新当然不会对林婧说。只是目光有意无意流露出些许悲怜。对谁悲怜?周永新自己也搞不清。
“不说是不是!”林婧猛一翻身,推到周永新,骑到他的小腹上,指着他鼻头,厉声道,“说!”
林婧披头散发,面目狰狞。极度的色和酒,使她目光泛红,似乎一点就燃。周永新忍不住笑了。旋即又一脸无辜道:“你叫我说什么?”
是呀,叫他说什么呢?有的事,只可意会,不可言说,她又不是不懂。林婧愣怔良久,一声长叹,指着周永新鼻尖的手放了下来。随之,她全身倏地的冷却,紧绷的肉体顷刻松弛。她跳下地,抓过自己的衣服,胡乱往身上套。
“哎,不继续了?”周永新坐起来说。
林婧瞟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仍穿衣。
周永新呼了一口气,意尽阑珊。他也抓过衣服往身上穿。两人一声不吭,马尔代夫包房里只有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一会两会,空气中就布满了令人窒息的气息。林婧抵挡不住,三下两下穿戴好,拎包逃也似的向门口扑去。
“慢!”
周永新低沉地说了一声。
林婧像没听到,“咔嚓”,反扣的门闩被她拉开了。她要夺门而逃。
“你不想看一样东西么?”
周永新又低沉地说了一句。这句话有份量,林婧拉门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她转身,背靠门,目光幽幽,似乎在问:“话已至此,还想说什么?”
周永新扯过挎包,取出手提电脑,打开。
“过来!”周永新简直是在下命令。
你他妈的,刚才你敢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吗?林婧心里骂了一句。不过,她的双腿仍不由自主向周永新走去。
周永新双手操作电脑,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自顾自说:“连盗两次,八个摄像头,居然没一个摄像头录到贼的身影。难道人也可以隐形?我就不信这个邪。于是再装一个摄像头,这个摄像头的位置,我谁也没有告诉,结果怎样?原形毕露了吧!”
一个人影,出现在屏幕,他弓腰收腹,缩成一团,鬼鬼祟祟向一个硕大的保险柜摸去。
“看清没有,这就是第三次盗我珠宝店的江洋大盗!”周永新得意洋洋,旋即一声长叹,“可惜啊,他身穿风衣,套头罩,除了认定他是一个人,却不识庐山真面目,于破案又有何用?”
“这个案,赵恒不是破了吗?”林婧疑惑不已。
“是破了,几百万的珠宝追回来了,我私下里奖励他五十万,以及一个价值二十万的钻戒也都兑现了。嗯——你怎么啦?”
周永新突然感到林婧有异常,他扭头一看,只见林婧手捂嘴,脸发青,眼睁得又圆又大。
“你怎么啦?”周永新又问一句。
“没什么。”
林婧的回答软弱无力。她感到四肢发冷,心跳激烈,眼前昏花。她忍了又忍,才不至于瘫倒。
五十万以及那枚价值二十万的钻戒,来自何方?林婧当然相信周永新所说的。赵恒赌来之说,一派胡言,固然可恶,但不至于让林婧大惊失色,不能自己。那个贼,有一两个细微的动作,怎么似乎相识?对,就是习惯性摸摸鼻子的那个动作!
“天哪!”林婧心里惊呼,“赵恒!”
“这个贼,居然不用任何工具,就能打开我的保险柜。”周永新恨得牙齿咯咯响,“密码是我的生日,他怎么知道?”
林婧的心,又一阵狂跳:赵恒能不知道周永新的生日吗?
“你看你看,这个贼在干什么?像在和衣领说话。”
循着周永新的手指,林婧看到贼在从保险柜里往外掏东西时,动作突然停顿,扭头对着衣领——是在说话么?他的嘴隔着头罩,只是蠕动了几下。
周永新鼠标点一下,图像定格。图面时间:21日2时31分。
这时冯子清的电话打了过来。林婧接了,胡乱嗯嗯几声,就挂线了。挂线后,林婧快速查到,五月二十一日,半夜两点三十一分,她给赵恒打了一个电话。林婧记得赵恒语气含糊不清,嘟嘟嗡嗡的,但“我在破案”几个字,林婧是听清了的。
七
林婧毫不客气,与赵恒的离婚协议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不但绿湖小区的那套商品房是她的,咖啡厅的所有投资、股权也为她一个人所有。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赵恒仰天长叹,“如果真的走到离婚这地步,你的条件我全部答应。可是,我们相亲相爱,怎么走到了离婚这一步呢?你得给我个说法。”
“说法?”林婧目光炯炯,冷气逼人,“你就不怕我的说法说出去后,你,还有某个人,身败名裂,为人不齿吗?”
赵恒读懂了林婧目光背后的文字。他气急败坏,找到周永新,破口大骂“卑鄙下流的东西”!他说,“你他妈想别人的老婆想到挖空心思,不择手段!”
“错!”周永新不慌不忙,出奇冷静,“不是我想你老婆,而是你把她推给了我。”
赵恒举拳欲打,但被周永新轻轻一拨,撩开了。他说:“你别忘了,在大学时,我是拳击加散打的冠军。”
“抢别人的老婆,你还是冠军。”赵恒泄气了,说来说去,说到最后,他说,“但你得给我补偿。”
周永新冷冷一笑,说:“讨价还价?”
“按林婧的离婚协议,我将净身出门、一无所有。”赵恒摊摊手,“借你的五十万,我怎么还?”
“你借我的何止五十万?”
“什么意思?”
“难道你想知道,我的店一个月里被连盗三次,真正的蟊贼是谁,我已经知道了吗?”
赵恒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四目相对,空气在一点一点令人窒息。
“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别忘了,我在大学时,哪门功课比你差?不过,你盗了,又如何瞒天过海,嫁祸于人,让别人相信,是你破的案,那可真叫天衣无缝,佩服,佩服!”周永新打破了沉闷,语调充满了哀伤,“哎——还说是推心置腹的同学!当然,你没往死里搞我,赚的只是我的悬赏,还是叫我心存了一点感动。所以,我决定不去告你!”
赵恒像被霜打的烂菜叶子,良久,方可怜巴巴说:“那你说,怎么私了吧?”
“一切拉到,反正……”
“反正”后面的话,周永新没有说。但赵恒心知肚明,不就是我还没有和林婧离婚,你就把她睡了吗?反正等于我把老婆卖给了你!
平衡而已。
海州的八月,烈日炎炎。但拂海而来的风,竟有一点凉意,爽爽的。
林婧成了单身富婆,房子、车子、票子皆有。还有一间偌大的咖啡厅。她步履轻快,心爽神朗,除了家,全天泡在咖啡厅里。冯子清她们早已把这里当第二个家了。斗地主、助大地、打麻将、喝茶、品咖啡、啃一流的牛排,当然也传播一些坊间新闻。譬如,王姐被“双规”啦。说她卖官鬻爵,谁想往上爬,不花个几十万,别想过她那一关。还说王姐是个色魔、性欲狂。陪她睡的下属,一晚不上三五次,她不放人走。说得有鼻子有眼。听到这消息时,林婧正在往杯里倒咖啡,咖啡溢出来了,她仍在倒,直到有人喊“满了,满了”,她才停下。后来她婉转听到,赵恒一点事没有,仍当他的刑侦队长。她不生气,也不高兴,只叹了一口气。不过,林婧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包括周永新。她觉得他们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都不是什么好人。她打定主意,远离他们,一走了之。
周永新跑到西藏捐款搞希望小学,兼顾去爬一趟珠穆朗玛峰。他爬山爬到一半,见到一株傲雪挺立的雪莲花,他挖了,用保鲜真空袋装好,山也不爬了,直奔拉萨机场。他要用这株从高原雪域采来的雪莲花作为向林婧求婚的礼物。
马尔代夫房变成了新加坡房。咖啡店的女老板,也换成了冯子清。
周永新傻了眼,问:“林婧呢?”
莫娴说:“嫁给新加坡一个倩仔。走人啦。”
周永新大惊,问:“为什么?”
牛秋怡说:“你们这帮人污染她,她洁身自好,眼不见为净。走得好!”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