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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婚恋》之七

相亲的变迁

　　相亲，是一对素不相识的男女为结秦晋之好而迈出的第一步。比起那由生活或工作的原因结识，而后于相处中自由恋爱的男女，相亲也许少了一点含蓄委婉的情调，缺了一点曲径通幽的诗意，但却可以省略猜测试探的麻烦，免去窃思暗恋的煎熬。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的文章，虽无娓娓道来的铺垫与逗人猜想的悬念，但却更易引人入胜，令读者感到一种直接了当、酣畅淋漓的快意。相亲亦然。

　　一对陌生的男女做出相亲的决定，已是选择的结果：或是听了媒人一番介绍，觉得对方的条件可以考虑；或是一方的征婚启事令另一方心动，觉得较合自己择偶的意愿。然而这种选择只是意向性的，两人愿否确立恋爱关系，得靠相亲之后才能决定。况且人们都说，“第一印象”的好坏，对初次见面的男女愿否自任一部言情剧的演员，往往会起决定性的作用。故普通男女，很少有人敢对相亲敷衍了事，掉以轻心，或仿效书圣王羲之上演“东床袒腹”的节目。

过去的农村，自由恋爱的青年很少，找对象多靠媒人撮合。当媒人把男女双方及其家长说得心动，愿意考虑这门亲事之后，相亲便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那时农民正挣扎于穷神的铁掌之下，能够称得上“丰衣足食”的人家不多，若那“有凤来仪”的人家颇为穷苦，掩盖贫困的“形象工程”也就十分浩大：屋顶漏雨，墙体透风，需备草和泥，请人帮忙，上搪下抹，东修西补，将一座破屋修葺得能挡风避雨。若是身上缺衣，家中少粮，便四处求告，问东家借一床没有补钉的铺盖，问西家借一套半新不旧的衣裳，并且要向生产队长求助，从仓库里借两麻袋种粮回家，以填充那空空的土缸，或是将粮踅下面铺上厚厚的稻草麻袋，再将粮食覆于其上。一切准备就绪，便由媒人传话与女方父母，择日相亲。

　　那时农村相亲，就好比是一次实地考察。“考察团”当然是由姑娘的父亲带队，少不了请一两位有眼力、善观察的亲友充当参谋，姑娘作为当事人，反而处于次要的地位。“考察团”进了男家的门，“团长”和“参谋”少不了要仰头看看屋顶上的梁檩椽子结实与否，瞧瞧土缸、踅子里有多少存粮，瞅瞅床上的铺盖能不能御寒……观察一下男方的父母是否厚道，问一问他们有无成份不好的亲戚。姑娘当然要打量打量小伙子是否顺眼，找机会搭几句话，看看有无共同语言。然而在当时，姑娘的意愿未必能得到父亲的尊重，对于是否答应这门亲事，她们往往没有决定权。而在那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有饭吃”，已成为多数人家嫁女的条件。只要当爹的经过一番考察，觉得男家有解决温饱的能力，不管女儿心里怎样想，便当家做主拍了板。现在，农村男女择偶，除自由恋爱之外，相亲这道程序仍不可免。只是由于物质生活的改善，大部分农家已勿须再像以前那样弄虚作假，大搞“形象工程”。而作为“考察团长”的父亲，也大多退居“参谋”的地位，其职责只是帮女儿掌掌眼，提提建议。因为大部分姑娘已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有了决定权。

城市里那些由他人介绍或通过种种方式的征婚取得联系的男女，仍然要过相亲这一关。不同的是，城里人把相亲称作“约会”。既然是约会，也就比那实地考察般的相亲多了一些情趣。约会的时间，可以是旭日东升，也可以是月上柳梢；约会的地点，可以是公园一角、也可以是茶馆、餐馆，或肯德鸡、麦当劳一隅。约会的环境要尽量优雅。初次见面，虽不宜交谈于月色美好的郊外，但却不妨在有阳光的时候漫步于花前树下。

如果说农村人相亲重在考察男方的家境，那么城里人约会则重在了解对方和表现自我。约会那天穿什么衣服，已经过挑选，所穿的衣服当然要显美藏拙。对自己的相貌比较自信的人，也许敢在衣着上随便一些，缺乏自信者就要在扮“酷”上狠下一番功夫。见面时说什么话，已几经斟酌，好在见面时“背书”。所说的话当然要扬长而避短，有的人还要作几分巧妙的浮夸。坦率诚实的人在介绍自己的长处之后，可能会说出某些缺点。善于伪装的人就要把自己说得像天使一样纯洁。金虽无足赤，人却有完人，一位天下难找的完人，就在你的眼前。至于对方的家庭情况、经济收入、父母兄弟如何，如果见面之前未曾问及，此时都是谈话的内容。有的人懂得谈话的艺术，可以在漫不经心的交谈中摸清你的底细。有的人则是直来直去，刨根问底，使对方如犯罪嫌疑人接受一次警方的审讯。

心有主见，凡事我行我素的姑娘小伙，大多有关云长的气概，约会时喜欢单枪匹马而往。关云长还要有个周仓帮他扛大刀，他们则自拎小包慨然前去。二人独面相对，省去了一切与主题无关的闲言赘语，一开始就围绕着“婚恋”这一题目，叙过去、谈现在、说未来。至于对方给自己的印象、感觉，则含而不露，存放在心里。这种快意，那相亲时由父母亲友唱主角的男女当然无法体会。男女单独约会，确定是否相处不难，有人说，相亲，往往在见面的一瞬间，已经决定是否有相处的必要。而有亲友团参加的相亲，就不这么简单。

优柔寡断的姑娘小伙，或是喜欢越俎代庖的爹妈，仍要组织“考察团”随同考察。不过现在称之为“亲友团”。这种如同参谋部的组织，其老爹老妈，大多是自任正副参谋长，参谋则有七姑八姨、大姐小妹、以及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有的爷爷奶奶也要充当顾问，为孙女“掌眼”。婚姻介绍所举行的大型相亲会，或电视台举办的相亲节目，多有亲友团隆重出场。有亲友团参加的相亲，确定恋爱之前，就要开会讨论一番，论起优缺点见仁见智。优点大家有目共睹，论起缺点，众参谋都好像用放大镜、显微镜，抑或照妖镜看过，而权威的参谋，往往有一票否决的权利。亲友团的介入，很可能使当事者成了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战士，相亲的节目结束之后，两人是继续相处，还是婉言谢绝，有时并非当事人的本意。

相亲颇似招聘者对应聘者的一次面试。仅凭对外表的目测和简单的提问，不一定能真正了解一个人究竟是否是自己需要的人选。从容不迫，应答如流的人，也许是绣花枕头；紧张拘促，言辞钝拙的人，也许是璞玉浑金。外貌“酷毙”的人，也可能胸无点墨；其貌不扬的人，也可能满腹学问。有人对相亲做了一个很妙的比喻：“相亲就像是一次图书订货会，里面有一些封面精美的看图识字，也有一些封面朴素但内涵丰富的名著，草草地一眼望去，是很容易看走眼的。”为不致与值得爱的人失之交臂，男女最好不要仅凭相亲时的第一印象来决定是否发展恋爱关系。靠相亲确定交往的男女，只是走出了迈向婚姻殿堂的第一步，“处处看”三字，才是确定能否进入殿堂的重要过程。

随着社会的发展，相亲这个古老的节目，也在不断演变，近年更是花样不断出新，形式丰富多彩。除了靠亲朋好友牵线搭桥，可以进婚姻介绍所，可以在报刊和广播电视上刊登征婚启事，可以去做电视相亲节目的嘉宾，还可以参加有数百上千男女出场的大型相亲会。在一些大城市，有的公园里形成“相亲角”，到那里寻找另一半的人熙来攘往，有的则成了父母代儿女征婚的“集市”。当代未婚男女的选择面，要比几十年前拓宽百倍。

相亲男女的条件要求，也与时俱进。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第一要看政治条件。那些政治上要求进步，想入团入党参军提拔的小伙，就会政治挂帅，成分不好的姑娘一概免谈，因为女方的家庭成分会严重影响他的政治前途，即使不使他的种种理想化为泡影，也会使他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障碍重重。而女方无论自己是贫下中农还是地主富农成分，则一律首先要问一句男家什么成分。因为成分这玩艺就像身体上的器官，是要世代遗传的。贫下中农的姑娘嫁给地主的儿子，她的成分也就变成了地主，生下孩子则是地主羔子。而地主的女儿，只有靠出嫁来改变自己的成分。其次才是看家庭条件如何，生活是否可过。现在，“以阶级斗争为纲”早已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无论城乡，物质基础便成了相亲者必看的条件。农村姑娘，要看男家有没有瓦房小楼，能不能给出高额的彩礼，城市姑娘，要求可就高啦。在北京，有的姑娘在相亲会上甚至要求男嘉宾的房子在几环之内，车子是十万以下，还是三十万以上，都要填写清楚。女性于相亲之时，举头听介绍，低头思条件，物质条件为决定是否相处的硬指标，至于是否对那个人有感觉则可以有所妥协。“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后面笑”等名言，表面上不被大众接受，但却说出了许多单身女性的真实心态。

既然物质可以战胜爱情，金钱可以使美女主动上门，富豪相亲会也成了一道非常诱人的新景观。在北京、上海、南京、武汉等大城市，此类相亲会时有举办。在北京等几大城市同时举行的一场富豪相亲会，富豪的入场费为十八万元，报名者单身女性达五万余人，另一场在武汉举行的富豪相亲会，有上万名美女参加海选，争夺一百六十张入场卷，报名的美女中，电视台主持人有三十多个，空姐一百余人，其余为海归、名模、演员等。报名范围涉及中国、美国、英国、德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新加坡等多个国家和地区。南京首届富豪相亲会，从网上报名的三百多名美女，大部分为在读大学生。席卷全国大城市的富豪相亲风，让成千上万的如花似玉做起了一步跨上幸福天堂的美梦。

富豪征婚，既然应者云集，对应征者的条件，当然就要千挑百剔。容貌美丽、身材窈窕、皮肤娇嫩不用说啦，有的要在心理、才智、情感上进行测试；有的要求美女有理财、做家务的能力，无恋爱史（即确保为处女）；有的请来整形医生，观察应征者的相貌，看她有没有整过容；有的在现场备有测谎仪，测试应征者有没有说谎；有的则要求美女们穿着比基尼走场，以便观察她们的身材、三围和肌肤……挑选的环节之繁，要求的条件之多，往往超过国际选美大赛。那阵势颇似古代皇帝选妃，只是尚未像皇帝选妃那样，命初选来的美女脱个精光，由宫中女官对其全身上下又看又摸，全面检查一番罢了。应征者对富豪相亲会的种种测试和要求，无一表示拒绝，因为她们是抱着嫁个有钱人来的。一个富豪在相亲会上回答记者的提问说：“如果哪个女孩子说她不喜欢钱，我就不会喜欢她，因为她肯定骗人，哪有女孩子会不喜欢钱的呢？”富豪们既然如此洞悉应征美女的心理，以后哪个富豪相亲会上，富豪像皇帝那样，以检查身体为名，要求美女们脱光，由专人上上下下摸捏个遍，恐怕也不会有人拒绝。

希望凭借自己的姿色，嫁个有钱人，一步跨进天堂，享受奢华的生活，也是人之常情。但美女们须知，中国的富人，只是少数，而有几分姿色的姑娘，可就多啦。从动辄上万乃至数万名美女报名参加的富豪相亲会可以看出，最终能与富豪牵手，踏入婚姻殿堂的美女，比报考艺术院校的录取率还低。嫁给了富豪，是否就能过上天堂生活，也无保险可买。古今中外，特别是当代社会，反映富豪的感情纠纷、婚姻纠纷的故事多如驴毛，夫妻之间、妻妾之间、老婆与情妇之间势不两立，明争暗斗，直斗得头破血流，你死我伤。而这些故事，在普通人的家庭却鲜有发生。故哪位美女认为嫁给富豪，就可一劳永逸，长享荣华，头脑就未免有些简单。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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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桑榆，原名梅晓东，中国作协会员，自由作家，中国作家书画院特聘书法家，北京杂文学会会员。已出版古代与现代历史著作与杂文随笔集十余部。其中《梅桑榆集》作为年以来50位杂文家专集之一，入编大型丛书《中国杂文（百部）·当代部分》，《天大的难题》入编《-中国杂文精品大系》，并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大量文章。作品多次获奖。部分著作或文章被许多报刊、网站转载或被作为中学语文辅导教材，并被选入《中华杂文百年精华》《二十世纪中国幽默杂文》《中国现代名家随笔集萃》等百余种选本。现居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