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目录』
■蝴蝶标本/俞晓华
■逗妻记/小龙女
■三月南国,涛声依旧/边小主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张红静
■中篇小说《荒城》(大结局)/夏群
朋友从云南大理回来,给我捎来件礼物,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幅蝴蝶标本画。
白色的相框,深蓝色的底子,玻璃框内镶嵌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一只黄白相间,一只红黑斑斓,比翼双飞,美丽极了。“大理三月好风光哎,蝴蝶泉边好梳妆~~”一首歌将云南大理的旅游唱红,可是去过的人都知道,蝴蝶泉里根本没水,蝴蝶泉边连只蝙蝠也见不到,这两只蝴蝶也不知卖者是从哪里逮来的。
仔细端详,这两只蝴蝶是幸福的一对吗?甘心情愿地被挤压在同一个相框内。忽然地联想到那些美仑美奂的结婚照,相框里的新娘新郎,黑色的礼服白色的婚纱,看似幸福的笑容,他们也是甘心情愿厮守一辈子的吗?
都说婚姻是城堡,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却想出来,就象这相框内的蝴蝶,一定渴望着蓝天的自由吧。有人形象地比喻,结婚第一年,两人为爱情而活,结婚第二年,两人为婚姻而活,第三年,两人为孩子而活,往后的岁月,两人为活而活,这样对婚姻的描述虽很实在,但未免也有失偏颇了些。
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我认为,只要有爱,婚姻完全可以常驻常新。两个人相爱的人,共同筑起一个甜蜜的小窝,夫唱妇随生儿育女,白头到老美满幸福,这是人们心目中普遍认同和羡慕的婚姻;两个原本相爱的人,结婚了,后来有裂痕了,如果有爱,还是可以修补的,经过了坎坎坷坷,两人更加懂得彼此珍惜,更加懂得婚姻也需要经营,这样的婚姻也是值得称道的;两个原本就不怎么爱的人,凑合到了一起,本身基础就不牢,又不懂得培养感情,冷漠猜忌,貌合神离,这样无爱的婚姻,还是散了为好。
女友从一场疲惫不堪的婚姻里解脱出来,单身的她如今提起婚姻噤若寒蝉,可还是经常会遇到热心人的牵线搭桥,仿佛她一个人生活就痛苦不堪,不成家就成了另类,其实,这都是对婚姻的一种狭义认知。起初的婚姻已经完成了繁衍下一代的任务,那么再一次的婚姻一定要满足内心真正的需求,因为,没有血缘关系联结的家庭,更来不得半点勉强与凑合。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婚姻外的人未必痛苦,婚姻内的人也未必幸福,婚姻法规定可以结婚也可以离婚,这本来就充分体现了对人性的尊重。如果没有爱或爱已消亡,即使有婚姻又怎么样,就象这两只蝴蝶标本枯守在空框内,为了所谓的道德伦理,无法冲破那枷锁的束缚,那才是真正的扭曲人性煎熬痛苦。
与其那样,还不如做一只自由的蝴蝶,快乐逍遥,阳光下随心飞舞。
俞晓华,女,安徽合肥人,合肥市旅游局副局长,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
有位仁兄,其妻年青时貌美如花,才高九斗(嘿,比仁兄硬是高上一斗!)追求者无数。当时仁兄为了追伊,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平常花前月下倒也没什么难的,只是每当感情中发生了小危机,仁兄非写出洋洋洒洒十几张纸的情书来不可过关。当然,仁兄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其文学水平也大有长进。
正因为得不易,所以妻在家一直地位很高,又因为妻大仁兄月份,所以一直以来仁兄都称妻为大姐,整天在家大姐长大姐短的,早请示晚汇报。此话暂搁不表。
几十年来,夫唱妇随的一派和美。仁兄也安份守已,从不越雷池一步,偶尔有个小应筹之类的,也一定会在九点钟之前赶回家,陪着爱妻看看韩剧什么的。就是偶尔动了什么歪念头,一般也会在萌芽之中自行扼杀。
仁兄平常对自己的Q号和手机号管理也相当严格。因其妻经常会不定时地检查一下仁兄的QQ使用情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仁兄从不在网上跟女同胞聊天。仁兄手机通讯录中对女同志一律男性化处理,比如王花花,仁兄会存上王兄,张丽丽,仁兄会存章兄。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就是最大限度地不让爱妻不愉快。
一日朋友请客,见仁兄五点就到,便纳闷:这老兄哪一次不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今天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转念一想,朋友顿然醒悟:因为今天晚上的客人中,有一位是仁兄读书时暗恋的情人。想当年,那女子是班上的班花,不,岂只是班花,那简直就是校花,是全年级的男同学心目中的燕妮。当年仁兄也正值才华横淌(岂止是一个“溢”字能了?)、风流倜傥、英俊洒脱、玉树临风、荷尔蒙分泌茂盛之际,每次看到伊都激动莫名,于是乎,仁兄仿马克思致燕妮的诗,给这位可爱的女同学偷偷写了很多情诗,其中有一句仁兄至今记得:啊/我们就象那蝴蝶/双双对对/双双对对生在那玫瑰枝子上!
可惜的是,仁兄情大胆小,所有情诗的读者只有他一个,要不怎么叫暗恋呢?想想吧,一段发酵了三十几年恋情今晚就要揭盖了,能不让仁兄小小地激动一下吗?
那一日,仁兄沐浴更衣,十分隆重地参加了那场宴会。一见昔日偶像,差点落下泪来。岁月真是一把杀猪的刀啊,昔日的梦中情人跟想象中的样子落差太大。仁兄心中一把辛酸泪,这就是暗恋了三年的她吗?为了表现出自己依然少年情怀,那一次仁兄第一次违反了“吃了饭就回家”的家规,跟一帮老年弟兄喝酒、K歌、烧烤,一直狂欢到临晨二点。
午夜时分,冷风一吹,仁兄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一看手表,立马哀叫起来:老天爷呀,大姐那关可怎么过呀?
院门是开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仁兄抖抖索索地取出钥匙打开家门,不成想立马有一双温暖而又有力的手,夺下他的钥匙,一把把他推到院子里,再啪地一声关上大门。
是留?还是走?这是一个问题。且看危难之时,看我们仁兄如何大显身手的吧。
真不开门啊?真不开门啊?再不开门我就翻墙出去,我就不信没地方可去!仁兄一边大声音叫着,一边在院子里搞出很大的动静,最后站在水缸沿上欲翻院墙。也不知是真是假,一个没站稳,轰地声倒了下来。门“吱呀——”一声地开了。听见妻出来,仁兄搞的动静就更大了。他酿酿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再往墙头爬,还一边嘟嘟:我不就信我没地方睡……
妻一看爱夫醉得真不轻,不禁心痛不已,忙说:回家吧,咱回家吧。这时仁兄坚定地说:不,你关门吧,我就不信没地方睡!说着还要站在水缸沿上翻院墙,吓得大姐抱着仁兄的腿大哭。
得,咱见好就收吧。仁兄顺着爱妻半犟半就地回到家中。进了家门,仁兄不坐不躺,只见他往地毯上一倒,不醒人事,任妻子怎么叫怎么推也不答应。吓得爱妻又是掐仁中又是人工呼吸。最后,只听仁兄弱弱地说了声:水,水……好象上甘岭上的重伤员一样,妻一看水壶没有冷水,又怕开水烫着爱夫,一边哭一边将桌上的一个苹果放在口中猛嚼,然后把嚼碎的苹果一口一口地喂他。好啦,好戏终于可以收场了,仁兄心里坏坏地一笑。
后来有人问仁兄:当时大门是敞的,你要走就走好了,翻什么院墙啊?仁兄答道:傻瓜,当我还真走啊?我就是想让大姐来抱我腿啊!又有那不晓事的问了,你进了屋子洗洗睡觉得了,干嘛还赖在地毯上不起来?仁兄答日:我若不是先赖在地毯上,恐怕也就别想上床了。朋友听后,扶掌大赞:高人,仁兄真乃高人啊!
小龙女,本名张军。系安徽省散文家协会理事、合肥市作协会员。
(一)食物里的秘密
八点到茶楼,已经是人声鼎沸。爷爷奶奶第一波,到儿子媳妇吃完得快中午。一个地方能因为一道料理而区别于他、养出一批吃货,那是一定要有闲心坐下来慢慢饮慢慢享用的。广东人讲“早不开市”,吃好茶才好上工。我听说西安人吃泡馍也是像这样“磨洋工”来着。要漫不经心的掰,百无聊赖的掰,想着心事去掰,“直到太阳从凉菜碟爬到了茶碗盖,一张馍成了蓬蓬松松的一大碗,身上汗也凉了,心也静了,贫贱、富贵,外面等候的,都成了浮云”,才算告成,每个人的馍最终都化作各自的滋味,不能混淆才对。
因为唯有细细品,才能尝出“山的味道、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都融在了一碗里。砂锅粥吃过没有?那一口,简直是“海的味道”在舌尖上轻舟般的翻腾,元贝、虾、蟹分别入了多少,那是太平洋到大西洋的差别。潮汕还有种做法叫做“啫”。其实是把食材放在铁板上煮,煮到粘而不腻、Q弹鲜香……是不是太符合“啫”一个字的口感?内地吃的各式粉,其实最高境界都是“啫”出来的。
细细品尝里还有时间与人情的味道。内地最早的茶餐厅叫“避风塘”。然而“避风塘”,原来是一种料理的方法。以前渔民的家都安在船上,避风塘就是水上人暂避台风的那几个去处,像你们都知道的铜锣湾、油麻地、西贡、观塘,久而久之也成为他们的社区,形成香港特有的水上文化。避风塘里最体现苦中作乐的地方就是发明了“避风塘”,把头一天没走光的海鲜,佐以炸蒜、辣椒等香料,压住异味来供家里老小享用。你可以想象一条条船被紧紧拴在一起,一个个蜉蝣般的船坞内,昏黄的灯和小孩子的欢笑在风浪上此起彼伏,一日的晚餐是最好的奖励,何况还有一道咸香的炒蟹……港湾被比作安全温暖的所在,终是有缘由的。
当然令人着迷的,不光是食物和食物的故事,还有当下的氛围。早茶的场面,叔国治写的最好。他说“为的未必是茶,未必是老人,未必是上顶竹篾棚的建筑趣韵,为的是什么呢?比较是茶炉上的烟气,加上人桌上缭绕的香烟,连同嘴里呵出的雾气,这些微邈不可得的所谓‘人烟’,才是我下床推门要去亲临身炙的东西。”到茶楼喝早茶,正是为了置身于这样的“人烟”中,广东人的家长里短、人情往来都在这里头的。
最后补一句,广东人说吃海鲜要到虎门。我只尝试了一道简单的宵夜,烤生蚝五十块一打,买一打再多送两个。加蒜当然好吃,他们还加剁椒,似乎为了逼出食材本来的鲜味。跟我想象里完全不一样呢!
(二)南海往事
真要感谢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整个国家好像一夜之间都知道了深圳这边“有货”,据说还是八十年代,天天跟春运似的,人们背来十几二十万的现金,就抢衣服,抢香港的时髦衣服。一条街上,几十间小小的铺面从早到晚都人山人海,一捆捆钱扔在一旁不管,抢到货再回头找包……有多时髦呢?我记得已经是我小学四、五年级,九十年代后期,老爸到深圳出差,都要给我买迪士尼的衣服回来,块一套T恤短裤,我一直当宝贝穿到20多岁。
除了衣服,还有从电视机到石油。我清楚地记得,家里早年有台东芝的盒式录影机,就是托人从深圳带回来的,时髦到左邻右舍都来我们家唱K……回头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就这样,国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深圳人囤到了第一桶金。接着便开始办工厂,搞山寨。香港的款式我们也能做啊,买一件衣服回来,生产一千件,赚好多钱……全亏了这个圈,让一些地方先富了起来。
其实这个圈,也不是一时兴起画来的。现在有个华润集团,五十年代在香港是间好小的公司,没人知道他干什么的。只知道是做外贸。一方面要巩固意识形态,搞闭关锁国,一方面又要应对贫穷和短缺,国家也只能瞒着老百姓,偷偷去满足自己的物资需求。用长远的眼光看,从把党的地下组织发展成公司,到南海边画一个圈让老百姓自己搞,真是了不起的进步。走过一些弯路,总算还是走回来了。
倒是这个圈一下子改变了几座滨海城市的命运。“国家这么大,要允许一些地方先富起来。”不能绑在一块穷死。厦门正对着台湾,珠海对接澳门,深圳对接香港,那才叫亲上加亲。我问,那汕头呢,为什么现在经济搞不上去?潮汕也有哇,对的是海外华侨啊,李嘉诚啊。当年到美国淘金,下南洋的,都是潮汕和福建人。据说每一个潮汕人都有一个马来亲戚呢。只是能吃苦的都走了,留下的靠赌靠骗,在全国也是出了名的。
归根结底,还是要能吃苦。珠三角时下是比不过长三角了,听他们说笑,成本越来越高啦,你看江浙沪的店全国都包邮,我们哪里竞争的过哦。
(三)新《过伶仃洋》
伶仃已经够孤苦,外伶仃那是多可怜哦?远离陆地的小小一座岛。一个古来未有的伤心处,如今成了闲适宜人的渔岛和观光地。
临海有一片破败的小区,要不是被殷勤的老板娘拉住,我竟浑然不觉,就这里面集中了岛上起码过半的民宿。我先前在网上挑来捡去,看来都是无用功,这家比那家的“海景房”不过是A座和B座,四楼和五楼的差别。在这鲜少游人的季节,居民楼里一半紧锁着,据说是给香港人买下来消暑用的;另一半在装修,只是大概工期还早,不见什么动静,一副人去楼空、砖瓦凋零的可怜相。
我的窗自然开向海,海的对面是香港,白天迷雾中不见,夜里灯光起了楼,在风雨里摇晃的厉害。曾经伶仃洋是迢迢河汉,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现在到皇后大道东仍是里路,大陆人民却像什么也阻挡不了的蝗虫。
六点钟渔民都出船了,避风塘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船笛。不一会儿街上只剩下了狗。真不是好天气,连狗都让风吹得直趔趄。
再过两个钟,风小了点,奶奶们集体出来吃茶拉家常。天还没暖和起来,没什么游客,都是原住民在逛,生活氛围出奇的馥郁浓厚。(但其实和我们那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多了边防哥哥出来遛狗。)这时,最适合临街泡壶茶喝,把热闹还给岛民们。今天赶着妇女节,有活动,妇女们当胸贴着号牌,像一道彩色的会笑的霞光从小岛中心的街道穿过,又盘绕到山上。
据说上到山顶可以看全部一个香港。好家伙!其实山很小,郁郁结结,却像一方纸镇,因为曾经见过一页“人生自古谁无死”,如今可以庄严肃穆的看风云,与鼎鼎有名的太平山隔海相望,不输一厘。
当我决定搭下午的船离开,岛上的钟好像都拨慢了时针。我停在一个荒废的秋千架上,头顶有一片低低的树荫,圆圆的叶片透过了光接住了雨。或者是风的声音,让我误以为是雨。眼前弥漫着海,海上弥漫着令人愉悦的颤动,与天的灰蓝相互辉映。就这样平白耗着时间,思绪却在古往今来里翻遍,是最好的旅行方式。
归程才反应过来,正在穿过修建中的珠澳大桥。迷雾容易引起幻想,我在口中碎碎念着,澳门、珠海、香港、深圳……规规矩矩、一步一隔的桥墩子断开了章节。那迷雾的延伸处真的通往东方之珠吗?为何我依然感到无鹊可渡?天阴得深沉而严肃。
回到陆地才算安稳。要不是正赶上这凄风惨雨,珠海真是一座小而迷人的宜居城市,风雨里都难掩她的温柔。那种阿姨提着篮往来于澳门岛买菜的温柔,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呐。
边小主,20+文青face网红心,视话痨、耕笔为宿命,自称有良心的旅行作者。个人 叔是个京戏迷,最着迷的是京戏《空城计》。
叔做了一辈子脚夫,听了一辈子毛驴的“恩啊恩啊”,而那头老毛驴听了叔一辈子的京戏。除了那头驴之外,有幸听到京戏的还有我们几个孩子们。
往往是在大年初二,叔的毛驴车上早早挤满了走亲戚的孩子。我家三个,叔家三个。我们的姥姥家在同一个村子。
叔将驴套上车时总是慢慢腾腾,有时还要跟驴耳语几句。说的什么我们可不知道,我们只是一个劲的催促,走吧,走吧,叔!
二
叔坐在最前面,没等毛驴“恩啊”一声,京戏就开场了:“我本是卧龙岗散漫的人,评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恩啊~恩啊~”毛驴的叫声打断了有滋有味的京剧。
“这头犟驴!”叔一鞭子抽了过去!毛驴受了一鞭后叫的更响了,跑得也快了。我们坐在一颤一颤的毛驴车里,别提多得意了!
京戏被打断了,叔就给我们说故事。
“我赶着毛驴车回家,忽然间困了。心想,这头驴也认得路,干脆眯一会吧!等我再醒来时,可不得了!两个人正想抬我进去那!去哪?到了火葬场还能抬到哪里去?你问我怎么来到火葬场了?还不是我那头该死的老公驴。我睡着之后,迎面走来另一辆驴车。拉车的是一头母驴,两头驴叫什么来着?对,一见钟情。那辆车上拉着一死人,正往火葬场赶呢!咱家这头好色的驴就跟来了。工作人员抬完前面那位就来抬我,亏得我及时醒了,要不你们还能听我在这里跟你们乐呵?不信?不信你问问咱家这头老公驴!”
“恩啊~恩啊~”毛驴又打断我们的欢笑。
“犟驴”!叔又给了它一鞭。毛驴好象对叔杜撰的故事不满意,时不时的出来打岔。
三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叔讲完故事接着唱。
“爹,看,是不是兔子?”小哥耐不住车上的单调,跳下毛驴车就冲向麦地追兔子了。我家的黑狗紧紧跟在车后。看小哥跑了也跟上去追兔子了!
“兔崽子给我回来!”叔边骂边把车停下来,一直等到小哥和狗跑回来为止。叔狠狠地往小哥的屁股就是一脚,小哥躲闪时不知怎么碰到了车上的大公鸡,绑着公鸡的绳子开了!公鸡跳下车就跑,这可不得了了。两个大人六个孩子外加一条狗组成一个大大的包围圈,这个圈子在不断的缩小,最后,大公鸡也就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毛驴静静的看着我们的表演,它在笑:“恩啊~恩啊~”。
终于重新上路了,叔可以接着唱京戏了。“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还没再唱上几句,村子就到了。
四
来到姥姥家里,总感觉姥姥不是很疼我们。
姥姥是大脚女人,一辈子肩挑重担,一个人将五个儿女养大。姥姥跟她的五个儿女在屋里说话,时不时出来监督孙子孙女外孙们干活,并说是替我们父母管教孩子,要从小学会劳动。
我在姥姥家的印象都留在了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姥姥有二十多个孙子外孙,她怎么疼的过来!吃过饭后就拉着大人的手嚷着回家。舅妈也常常让最捣乱的孩子去大街上玩。表哥表姐就说,那我们给大街去磕个头,拜个年!过个年,热热闹闹,大大小小,齐齐整整几家子人挤在一张八仙桌上,往往是小孩子们在厨房里就吃够了,然后跑到大街上去疯,去玩男孩和女孩各自喜欢的游戏。
姥姥常说:外甥是姥娘家的狗,吃饱了就走。可不就是嘛?盼啊盼啊,盼着赶紧吃完饭,可以坐叔的毛驴车回去。
五
叔每次来都喝的烂醉,回去的时候,婶婶驾车。
叔四仰八叉地躺在车上,嘴里不忘唱上几句京戏“左右琴童人两个,我是又无埋伏又无兵,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不定,来,来,来……”叔像真的拿了诸葛亮的羽毛扇,做着手势想坐起来,又被我们几个按了下去。
叔就再唱“来,来,来,请上城楼,听我抚琴”。他唱啊,唱啊,唱得路上的人都驻足观看。谁都知道他是个醉汉,又有谁知道,他是个难得的戏迷呢?看戏不叫看戏,他们叫成听戏。戏有字幕,但他们大字不识,却能背下戏文。不是专业演员,却有那个心思去背诵记忆。人啊,真的不能只低头走路,仰望一下星空,流连一下世间美景,也不枉来这尘世一遭。能够放声大吼,亮亮唱腔,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恩啊~恩啊~”毛驴又吵了!叔顾不得骂犟驴了,《空城计》从头开始唱“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评阴阳如反掌保定坤。”
六
又到初二,转眼已过去近二十年,叔过世了,姥姥也过世了。小哥早有了自己的车,呵呵,追兔子肯定没问题了。我们长大了,女孩早已出嫁,男孩也已经成婚,天南海北,再见一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至于毛驴车,再坐一回的机会简直成了空想。一些东西永远成了黑白相片,淡化了,辽远了。
这一天,我买到了京戏《空城计》的片子在这个下午欣赏。我一直没有完整地听一遍叔的唱腔,便宜了那头老驴,便宜了那头老驴。
张红静,山东肥城人,职业教师。系中国闪小说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编完这期微刊,正好赶上《荒城》这本书由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了,这部小说集是青年女作家夏群近两年来的精选之集,中篇小说《荒城》是其中的代表作。关于这部书的内容,在此我不便作过多透露,好坏与否,也只有等读者阅读以后才能下结论。在这我能够透露的是,第七期《安徽文学》将夏群作为安徽实力作家隆重推出,这从另一个侧面也证明了她扎实的文学功底,强劲的创作实力,得到了安徽文坛认可。在此,我们祝贺夏群,也祝愿她的文学创作之路越走越宽。(金戈、菊花刀)
(12)
医院,我的情绪低到了极点,一如那个冬天,阴沉沉的,却总也不下雪,甚至连雨也没有,压抑而沉闷,让人透不过气来。蓝冰凌给医院,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休养生息。这一提议得到践行,因为陆玲——她愿意陪着我一起离开这个肉体牢笼,去面对大千世界那个精神牢笼。
医院的那天,周晓丽挨个抱了抱我们,温柔而有力度,我从她的怀抱之中感受到了一股并非医患之间的那种情谊。我说,我以后会来看你的,她摇摇头,别,这个地方再也别来了。
蓝冰凌送我们去了市郊的一个乡村小屋。小屋事先打扫过,很干净简洁,如同为我和陆玲量身定做的。后来我才知道这间小屋是陆玲进入曙光之前的避身之所,建造这个小屋的人是她的表哥,也就是蓝冰凌。
“难道我们从前也认识?”我问陆玲。
她摇摇头,没说话,透过小屋的窗户看着不远处的池塘发呆。
蓝冰凌安排妥当一切,最后将那盆白掌放在窗台上,一遍遍地问我们是否能照顾好自己。我们都没有回答,怔怔地看着他。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就留下来照顾我们。”我说。
“那我不上班的时候就过来。”我发出的邀请自然要我接受结果,但显然我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
小村里的时光是缓慢而静谧的,你无法看见生长的蔬菜谷物,散而不断缓缓升腾的炊烟,池塘中悠闲的鸭子,连夹杂着草木香气的风也都显现出慢姿态,而这种慢姿态慢生活在城市中难以寻求,突然明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的生活其实就是在荒芜喧嚣的世界之外。
“当初你问我我们谁会先离开曙光,现在的状况可不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那是你,不代表我没有预料到。”陆玲淡淡地说,一副先知的模样。
第二天的中午,陆玲带我去了小村不远处的一座叫青山的山。我喜欢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给人安全感的男人的名字,进入青山的时候,也有一种被那种男人拥入怀抱的感觉,让人感觉安心。青山之所以叫青山,大概和山中一些自然生长的树木有关,因为即使在萧杀的冬季,青山也郁郁葱葱,一些在冬日也能保持绿意的树木霸占着青山的大部分地盘。蜿蜒的小路,长满青苔有些湿滑的小石阶,斑驳但温暖的阳光穿透树叶洒在我们的身上,背景太美,我有种想吟诗的冲动,以及和心爱的男人十指相扣见证这美景的欲望。这样的念头一起,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面庞是蓝冰凌,而不是卢博达,心就随着轻颤了一下。
山顶有座寺庙,叫青山寺,寺庙很小,没有什么香火。寺庙里只有一老一少两位僧人,我们去的时候小僧人正在偏院里的一垄菜地上忙着,只抬眉看了看我们,之后继续他的事,老僧人在庙堂里打坐念经,几尊佛身的金漆已经斑驳脱落,门口的一座古钟亦是锈迹斑斑,更添几分沧桑萧条。
我和陆玲各点了三炷香,对着菩萨虔诚地磕了三个头。陆玲在上山的时候对我说过,燃香磕头的时候,可以向菩萨许个心愿。但我燃香磕头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最迫切的愿望是什么。但磕头起身后,我才想起当下最迫切的事情是找回记忆。
我们后来又去抽了签,我本不相信这个比算命还不靠谱的东西,但我在犹豫的时候,老僧人停止打坐,用能够看穿我内心的眼神注视着我,仿若在说,有些事情深藏的玄机就在那里,无论你信与不信,都不会改变。
我抽的是中上签,一张小小的红色纸片,用小楷毛笔写着一首押韵的打油诗。拿给老僧人解签,老僧看着我的签,沉吟了一会,说了这样一句话:春天不止让万物复苏,也会解冻一些记忆,既然在内心隧道中与另外一个自己重逢,是时候合二为一,冲出幽暗了。不用太多解释,很显然是与我此时的生命历程紧紧相扣的一句话。我看着他的眼睛,为我之前的质疑感到惭愧。陆玲没有抽签,理由没有告诉我,或者她是不相信,抑或是她承受不了解签的结果。
起身准备走,老僧人指了指功德箱,说一支签10元,然后低头闭目,再次敲起木鱼。我翻遍所有口袋,将全部的钱都塞进了功德箱。
在院子里,碰见小僧人挎着半篮子菠菜香菜进来,他竟开口问我:“要吗?”
“谢谢,不用了。”
“这不是菜,是开启记忆门的钥匙。”
我有些错愕,感觉他们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为什么,真的是能够洞悉他人精神世界的隐士高人?
下山的时候,意外发现一株开有2朵淡粉色的杜鹃花,在冬日,自顾自地开着,平淡却热烈,让人深感惊喜。这是不期而遇的缘分,不早不晚,开在我经过它身旁的时候,溺爱花草的我显然会带它回家。
(13)
自从来到这个小村,依山枕月而眠,与花草树木同呼吸,听昆虫飞鸟鸣唱,我的思想渐渐变得柔顺,某些张狂的东西也渐渐被抚平,心绪变得如同无风的池塘,平静而安宁。我想陆玲也是有很多改变的,至少她的脸上会不知不觉地浮现一朵笑容。蓝冰凌果真时常来探望我们,给我们做心理疏导,带着他的真心,以及在乡村无法买到的生活用品。
只是即使没有风,也不代表池塘不会产生涟漪。卢博达的造访就像一枚巨大的石头扔进了池塘,产生了剧烈的波纹,这波纹绵延不断地撞击我的大脑,险些将我的精神状态送回数月前。与其说是卢博达的造访搅乱我的生活,不如说是卢博达带来的消息才是重磅炸弹。他来告诉我,他想与我的母亲结婚,也就是说,这个我曾经爱过或许现在依然爱的男人即将成为我的继父。
“我早就成为了与你们不相干的人,又何必来这里炫耀。”我能感觉心中有一股刺痛,极力保持镇定,虽然是自欺欺人。
“你妈说,如果你不同意,她永远不会嫁给我的。”
“这是在威胁我吗?”
“小白你心里明白,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妈她爱你,在乎你的感受,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在乎我的感受,呵,在乎我的感受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我感到很可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走吧,你们要不要结婚那是你们的自由,不要再来问我。”这样说,只觉得鼻腔里有一股酸涩向眼睛上方移动。
结束了和卢博达的对话,我一个人去了小村西南边的竹林里呆了一会。我知道卢博达没有立刻走,视线从竹林出发,我能看见他的车在村口的土路上停了好久才离开。我猜想他是和蓝冰凌进行了一场对话,因为卢博达去的时候,蓝冰凌也在小村,他和陆玲为了给我们腾出私密的交谈空间,去了小屋前那个池塘钓鱼。卢博达和蓝冰凌的交谈内容我虽然没有听见,但是我知道,谈话中心无非是前者让后者给我做思想工作。
夕阳斜照的时候,蓝冰凌来竹林找我,告诉了我真相,原来上个月母亲进行了一次喉部肿瘤切除手术,虽然是良性的,但是声带已经受损,也就是说,她再也无法歌唱了。
我曾经试想过母亲和卢博达落入满月湖的情景,也就是说,当时的我对他们的生死已经不在乎了,但现在当我听到作为戏曲演员的母亲无法再歌唱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心脏被一只手捏住慢慢收力,并非疼痛难耐,而是一种无法呼吸,心跳即将停止跳动的恐慌感压顶而来。
卢博达在母亲这样的状态下提出结婚,我能感受得到他对母亲那深沉的爱,于是有那么一刹想放下一切执念祝福他们的念头在心中窜动。但我对母亲发生这样的事情却还向我隐瞒而心存芥蒂,这只能说明她觉得我无关紧要。
“错,向你隐瞒更能说明她爱你,不想你担心。”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她有那么好呢,难道我才是那个坏人?”
“白黎,你的偏见导致对你母亲误会的加深,而她不懂得该用怎样的方式与你沟通,化解误会。你们之间没有对错,误会也并非根深蒂固,最需要的是一场推心置腹的交谈。”
我沉吟了一会,问:“你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了解多少?”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我们并肩坐在竹林里的一条小路边,充当着讲述者与倾听者的角色。
其实我并没有问什么,但是蓝冰凌将他知道的都一一说给我听,我不知道他说了多久,但他说完的时候,我看见一轮朦胧的月亮挂在竹梢上,安静而温柔,寒风从竹林吹过,沙沙的声音低沉而隐秘。
原来卢博达比父亲更早结识母亲,他们曾师从一人,母亲是他的师姐,因为母亲大卢博达七岁,所以卢博达当年的表白被母亲拒绝了。后来他们一起进入艺术团,母亲和父亲相识相知,并走到一起,卢博达依然爱着母亲,并为她终身未娶。父亲后来知道卢博达不娶的原因,也深感愧疚,他甚至想过要和母亲离婚,但被母亲和卢博达制止了。
从母亲、父亲、卢博达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中回过神来,我感到了彻骨的寒冷,这时才发现身上披着蓝冰凌的外套,而他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突然很心疼这个男人,于是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凉,骨骼分明,掌心却传递过来一股暖意,这股暖意抵达我的心中,慢慢融化那些我认为坚不可摧的寒冰。
回到小屋的时候,陆玲正在给我收拾行李。我们的眼神对碰的那刻,各自的心思一目了然。
“那也好,白黎你现在和我回城里。”蓝冰凌显然也是懂了。
“你不走吗?”我问陆玲。
“还没准备好。”她摇摇头,有些感伤。
和蓝冰凌一起回城里,很多次我看着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都有想伸手过去握住的冲动。他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就带我回了他的家,只用一句“你需要好好休息”就将他如此唐突的邀请变得合情合理。但我没有拒绝,不知道是因为还没有做好面对母亲的准备,还是希望和这个男人有更亲密的相处空间。
他卧室里挂着一幅很大尺寸的我们俩的合照,背景是在植物园的紫藤花下,照片中的我们笑得很灿烂,还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如果说之前的我对自己和蓝冰凌之间的关系有些怀疑,那么看了这张照片之后,我确信我们亲密无间,并且彼此相爱,因为我很久没有看到自己有照片中那样的笑容。
那天晚上我霸占了蓝冰凌的床,但我很感谢那个夜晚,不知道是否与他卧室里的薰衣草熏香有关,那天晚上我梦见了父亲。背景是在一片薰衣草花海中,母亲和卢博达的婚礼仪式正在举行,我和父亲站在不远处观望。父亲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很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和朋友结成连理。爸,你不生气吗?我这样问。我祝福他们。父亲这样回答。最后他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隐约在薰衣草中。
晨起,夜里睡在沙发上的蓝冰凌并不在,但餐桌上摆着小米粥和几样点心,我的心暖暖的。蓝冰凌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
“睡得好吗?”他问。
我点点头。
我没有对他说那个梦,因为即使不告诉他,我也能猜到他的反应,他一定会说:你看,你爸冥冥中也告诉你,该放手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祝福。
到家的时候,我站在门外好一会,蓝冰凌牵起我的手,并暗暗用力握了握,传递过来的意思很明确——勇敢点。
脖子上还缠着白纱布的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CD机里播放着她和卢博达唱的黄梅戏。消瘦憔悴的母亲看着我,眼中有泪光闪动。我的心颤了一下,它告诉我此时此刻应该扑到母亲的怀里,给她一个拥抱,或是说一句,妈妈,我爱你。但我的身体像被钉住了,喉咙很干涩,于是实际上我什么也没做,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与她怔怔地对望着。
蓝冰凌走过去将康乃馨递到母亲手中,“抱歉,林阿姨,我们来晚了。”
母亲笑着接过花,凑在鼻前闻了闻。
那天的午餐是蓝冰凌和卢博达一起做的,我和母亲一直安静地坐在客厅里听戏。后来我终于鼓起勇气坐到她的身边,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上,我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先是一紧,然后慢慢放松下来,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厨房里的两个男人都笑了。
餐桌上,我问卢博达,“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他们三人怔怔地看着我。
“我看就在元旦那天举行吧!”我说。
“小白,谢谢你。”卢博达感激地说。
“还是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你的感激之情吧。”我看了看母亲,言下之意他们都懂。
元旦那天。他们的婚礼举行得很低调,领证之后,就邀请了几个亲密的亲朋好友在酒店吃了一餐饭而已,与我梦中的场景相差甚远。但那天的母亲美极了,暗红色的旗袍,高挽的发髻,光彩照人的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幸福。
(14)
我回到小村的第二天,邀请了蓝冰凌和我上一次青山,当时的我只是想牵着蓝冰凌的手在青山上走,检测一下是否会产生与心爱的人共享美景的幸福感。
但蓝冰凌的反应却有些激烈,因为他来时气喘吁吁,用力握着我的双肩问:“白黎,你想起来了?”
“什么意思?”我这样问的时候,他的眼中有烟火熄灭的黯然,但很快就恢复常态。
我们在青山拾阶而上,我告诉蓝冰凌前段时间和陆玲来过青山的一些事,包括那株开花的红杜鹃。他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于是当走到那个杜鹃本来的栖息地的转弯处,他显得有些兴奋。
“是这里?”他问。
“嗯。”
“你确定是这里?”
“确定,你看。”我指了指那个杜鹃移走之后的土坑。
“白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疑惑地看他。
他牵着我走到那个小小的坎上,“你站好了,”他抚了抚我的肩,然后自己走到下方,张开双臂,“扑过来。”
虽然距离很近,坎也不高,但让我有意这样扑下去,还是有点胆怯。
他再次伸展了一下双臂,眼中透露的满是“相信我”的讯息。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双眼扑了下去……几秒钟之后,我睁开眼睛,人已经在蓝冰凌的怀里,他的脸被枝条划出了一道殷红的口子,我们躺在草地上,旁边是那株杜鹃从前的巢穴。与此同时,那些丢失的记忆碎片从四面八方而来,汇集在我的脑中,然后经过了一场混乱而激烈的战争,它们才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按照时间顺序站好,等待我的检阅。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要炸裂的感觉。
“小姐,你没事吧?”他拿掉我头发上的枯叶,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他好一会,直到他因为胳膊酸麻微微地抽动了一下。我快速地坐起来,理了理头发和衣服,然后指着他脸上的伤口说:“先生,你的脸。”
“我的脸没事,我看看你有没有哪儿伤到。”他走到我身边,像检查一个病人一样给我检查了一番。他不知道,我的眼中早已噙满眼泪。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激动地问:“白黎,你是不是……”没等他说完,我使劲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泪水滴落在土地上。我们相拥在一起,他很用力,要把我揉进体内的感觉。我眼中的青山风景慢慢变得模糊,形成一片云雾,拨开那片云雾,我看到了旧时光中与蓝冰凌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读大三那年的暑假,我回了家,但卢博达和母亲跟随艺术团到杨柳镇演出。迫切希望见到卢博达的心不允许我乖乖呆在家中等他回来,于是我坐上了去杨柳镇的车。客车行驶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我的思绪有些游离,突然意识到这场有些疯狂的奔赴,不会收到卢博达的惊喜作为回馈,就有些沮丧,于是我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地方下了车。
我下车的地方,顺眼看去,就能看到青山,当时的青山顶氤氲着一层薄雾,是那些薄雾吸引我去了青山,并与蓝冰凌相遇,开启了一段缘分。我们在青山的相遇,一如刚才演示的那样,他救了我,然后划伤了脸。我们相拥着倒下的那块土地上,在多年之后的这个冬天,开出了神奇的花朵,让我们再续前缘。
和蓝冰凌的初遇,让我们成为了朋友,得知他是精神科医生后,我向他袒露过自己的心迹,告诉他那个我坚守的秘密。但他说,我对卢博达的爱,是从父亲身上转移过去的,通俗一点就是恋父情结。但我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认为这是对我动心的蓝冰凌为了趁虚而入而误导我的心。但我却无法管制自己的心,它渐渐被蓝冰凌感动软化,于是我们从朋友过渡成为恋人。花鸟市场,剧院,餐厅,公园,像他那次说的,都曾是见证我们的爱情的地方。
即使沐浴在爱情的阳光里,我的心中还是有一块地方阴影,这个阴影就是卢博达。它总是不经意间扩大并笼罩我的世界,让我产生无法呼吸的抑郁感。直到我得知卢博达爱的那个人竟然是我的母亲,同时被两个人背叛,于是我的世界彻底被这黑暗吞噬,导致将蓝冰凌从心中删除,替换成卢博达,以来安慰自己,曾经和他有过那么多美好的记忆。
被自己爱的人遗忘,还要压制所有的情感为其治疗,当这一切云开月明,我才明白这些日子里,蓝冰凌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从青山下来,我们十指紧扣,没有再说些什么,他一直盈盈而笑,难掩喜悦之情。而我一直在拼凑那些丢失的记忆,努力地复原最初的自己。在青山脚下,我们一同回头用眼神抚摸青山,我想那刻我们的眼中一定充满感激,并且折射出内心的温情。
那天晚上我留在小屋没有走,病房的四个女人,三个已经走出沼泽,得到幸福之神的眷顾,唯独陆玲还孤单地在这里。我想让她跟我一起回市里,不管怎样,这一步始终是要迈出去的,只有迈出去了,回头看看,才知道有些事没有我们想象的难。
我回到了杂志社,并捡拾起遗落的诗心。
我和母亲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记忆恢复而变得亲密,但也不至于像从前那样糟糕。她和卢博达一起生活的日子充满了迟来的幸福味道,我从她舒展的眉眼间洞悉到了。有时候还是有点自责,没能早点放手,让他们在一起。
漫长的冬天总算是过去了,姗姗来迟的春天有些热烈,似乎只是一个夜晚的时间,就唤醒了世间万物,让它们显示出蓬勃的生命力,同时唤醒的还有那些迷失的心灵。
是一个周末,淅淅沥沥的春雨让花草树木更加绿意盎然,也滋润着我的心灵升腾起一股缥缈物质。打电话给蓝冰凌,告诉他我晚上有约了,让他不用来接我。因为这样的日子适合打破常规,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用来纪念。
我和陆玲在一个我们经常光顾的茶吧等程红霞和唐薇薇,看着陆玲现在亲和的笑容,听她说公司里的趣事,我很感激那时的自己推着她迈出了人生重要的一步。程红霞的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从她又发福的身材上可以看出,唐薇薇的现状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光彩照人,她交了新男友开始了新生活,爱情的力量果真是伟大。
我们在春日的街头擎着伞,慢悠悠地走,身边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但却一点儿也不影响我们的心情,从前于我们而言的“荒城”用它最真实的面目轰轰烈烈地展现着它旺盛而蓬勃的生命力。
医院看看,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大家都说曙光是给予我们新生命的摇篮。
远山含黛,细雨空蒙,医院的大门前,透过雨丝看着整栋建筑物,我有点儿恍惚,仿佛穿越到数月前,置身蓝冰凌带我刚来这里的情景。画面快进般地闪现,程红霞出院,唐薇薇出院的情景也从眼前一一掠过。最后出来的是我和陆玲,当那个影像中的白黎从我的身边掠过,我分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坚定从容,还有对未来生活的无限热爱与憧憬。(全篇完)
俞晓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