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年第8期的一组

立夏

每天早晨,我都要路过

那一排高大的树,那是广玉兰

枝头上歇停着一片片

白色的小鸽子

今天,在雨雾中

它们一朵一朵落下来

现在,它们全身是黄色的,点缀着

褐色的斑点

小路上,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

像一个个小水瓢

被风摆放在小路上,盛满了

清凉的雨水

雨点在其中欢快地跳跃,发出

小小的,清脆的爆炸声

山中

雨停了,后来

雾大了起来,乳白色的雾气缓缓地

升腾着,群山若隐若现

我们沿着小径,继续走向深处

林中古树参天

古松连着银杏,楠木挨着秀竹

山樱像结伴而来的云霞,一片一片

歇停在山坡上

在我们的头顶,瀑布欢腾着

从悬崖落下来,在深渊中

有了规则的形状

在这里,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蓝莓在静静地结果

野花儿在默默地开放

小径通向山顶,也通向湖边

蜥蜴卷着尾巴

机警地攀住草叶,等待纵身一跃

当我们行至山中心

万籁俱寂,古刹的钟声穿过树林

像光的到来

消失

我轻轻啜泣

尤其是,我相信

我没说出来的话,彼此都懂得

幸而是,这个念头

被自己连续的咳嗽打断了

我该吃药了,另外

你一定在沿着那条旧街道走

显然你的脚步声

又加深了我的幻觉。或许

你走进了一个小酒馆

忆起了过去

你每喝一杯,我都能闻到

时间的酒气

哭泣比哭泣的人更不容易消失

当我流着泪吃完鲜花饼

天慢慢黑了

你也走得不见了

巨石

满山的巨石,让我几乎不敢相信

它们倾斜的姿态,有着“斯多葛式的冷静”

一定是从地下缓慢长出来的

我更喜欢这个说法,而非火山引擎发动的风暴

或者早期冰川的颤抖

在我看来,石头也是有生命的

它们有根

每天都在生长

它们是大地孕育的微妙生物

它们黑暗的体内也藏有秘密

我触摸着它们

我无法猜测它们将在何时进入永恒的长眠

这些巨大之物保持着天然的光泽

黑的,灰的,还有一点安静的绯红

它们在隐秘的沉默中

呈现出自己原始的形状

我曾站在江边

那时候,只要傍晚有空,我就会站在江边

江面不时传来苍鹭咕咕的叫声

我总觉得那是一种呼唤

轮船在江面不急不缓地行驶着

这是樱花凋落的时节

江水正在接受落花的加冕

江边铺满了令人恍惚的一层:粉的,白的

它们随波逐流,一路向东

没有人知道

在隆起又沉下的波涛上,还翻滚着

一个卑怯之人回乡的幻想——

尽管时间曾将其冷漠地,一遍遍熄灭

月季

两个月以来,几乎整天下雨

到处是湿冷的味道

淡黄色的花苞,在漫长的冬天

逐渐枯萎,变黑

最初是一个,接着是第二个

死亡在加速

我把它们逐一摘掉

仿佛剔除了

生活里的阴影。第二天

我走近那盆月季——

叶子也失去了汁液,耷拉着耳垂

每天掉落一些。一个星期后

我挖出黑暗中的根茎——

在厚厚的腐叶下

在潮湿和泥土之间

有一副发霉的,还未被消化的骨架

凋落

她们要求我镇定

一个十分钟的病理手术而已。不过

没有利多卡因

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医生干脆地告诉我:

不需要

我被固定在手术台上

被警告千万不能乱动

冰凉的消毒

冰凉的空气

这是一个阴冷的日子

一个冰凉的器具打开了我的下游

办公室的白掌凋谢了

雪白的花朵慢慢变绿

春天我把它带回来时

它还不足10厘米

牙齿咬着我的骨头

哀嚎正努力丧失我的知觉

我暴露的大腿被两个护士紧紧按压着

我想死,或者

我已濒临死亡

我给过白掌十三个形容和十八种想象

甚至最烂俗的形容我也喜欢

她身着洁白的婚纱

正值妙龄

娉婷在陶罐里成了陶罐的女人

她是一叶小舟却没有漂走

她纯美,安静

没有爱恨情仇

也没有危险的念头

她在陶罐里浪费了她的青春

五个星期后

她那黄色的肉穗变成了黑色的梦境

像粗重的叹息

我快坚持不住了

我的心脏快停止了

我的疼痛在流血

我的叫声

我的叫声……

四个医生用冰凉,按摩我的痉挛

红浆果

灌木丛里的小浆果

依然那么鲜艳,没有变老

也没有变得更红

在寒冷的一月,南天竹呼吸着

它们能显示的不过就这些

我慢慢地走近这些

又小又圆润的红浆果

它们并不在意我的到来

只是随着冰凉的风

轻轻晃动

我知道,它们在慢慢积聚体内的毒

本真,自在,自我

不耽于任何事物

证据

酒瓶子?没了

烟灰缸?没了

帽子?钢笔?剃须刀呢?

没了

他的所有,都没了

在他生活过的地方

找不到一件证明他活过的证据

一切似乎都被替换了

我回头盯着餐桌上带有阴影的蓝色洋桔梗——

一群失真的鸟儿

如果我转身

它们是否还在那里编织着覆瓦般的语言?

我搜罗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惶恐起来

随着升腾的烟雾

他空气般彻底地消失了

似乎我也从来没有存在过

失神

我站在窗边

凝视着那些灰白的云彩

我被迷住了

它们在暗夜里流动

柔软的,宁静的

梦一般的,水一样流……

我们互相望见

我却不能拥有如此的路径

我一直想拥有这样的身段

甚至,想抓住它们

成为其中

后来,木钟的响声将我唤醒

时间仍在走动

我俯视我的影子

四十多年了,只有我们

过着同一种生活,并彼此相随

不期而遇

来这里之前,我并不知道

雨会下得那么暧昧

传说中的南长街,像一截狭长的流水

含蓄,幽深,又充满恍惚

当年的古驿道,不再有加急的马蹄

马昌弄的驿馆

也不见穿着大袖襕袍的过境官员

灯火通红的大运河畔

是一家挨着一家的水码头

它们在静静地诉说着潮湿的往事

穿长袍的艺人在茶馆里弹唱《钗头凤》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南长街上,两只单薄的身影

分开,又悄悄地合在了一起

他们在清名桥小立片刻

又慢慢走远

濛濛细雨里,有人在丈量夜色和流水

有人倚着花格木窗喝酒,一杯又一杯

有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暗生情愫

有人翻动陈年旧事

把它们一再泡在“太湖翠竹”里

而那个红了脸的书生,已不胜酒力

他穿白衣,骑一匹快马

在古老的夜晚,和我不期而遇

老龙门客栈

黄昏下沉,风吹向南方

多年以后,我们远离中原

打马穿越大漠黄沙

即使在香艳的秦淮河

也没有多停留一分钟

老龙门客栈伫立在桥边

似乎正在等待我们的到来

昔日的驸马府

还有着多年前的气味和余温

我们一掷千金

买下了老龙门客栈

木雕门楼,白墙青瓦

花式木雕窗

我们用半年时间

把它改建成家式客栈

还雇了一个跑堂的小伙计

我们在前院种上紫藤和芍药

客人们就坐在紫藤架下

玩牌,喝茶,聊天

或晒太阳

茶马古道虽然有些倦了

偶尔,还有驮着盐和茶叶的马帮

他们用茶叶和我们交换酥油茶和糌粑

夜里,我们喝酒,看月亮

跳东巴舞,醉枕江山

“人说乱世莫诉儿女情,

其实乱世儿女情更深”

亲爱的,那时你看我的眼神

就像抚摸一件古老的瓷器

世事茫茫啊

从此,我们不再风刀霜剑

不再周游世界

从此你是我的周淮安,我是你的邱莫言

从此,我们只在这里卿卿我我

儿女情长

在束河古镇

从大理到丽江

发胖的云朵一路跟着我

现在,她们抱着阳光

在束河上空歇息,做梦

天高云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捉住她们

束河静静地倚靠着茶马古道

而昔日的马蹄声

早已歇息在泛黄的线装书里

古老的客栈,沿山邻水

一户挨着一户

花在小院中,树在大院里

打银器的,在不停地叮叮当当

这里的土著居民,面孔和善

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在四合院的天井里

一个流浪歌手,手拨琴弦

像我爱过的一个人

我在他不远处坐下。微黄的灯光下

我们四目相遇,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

我发呆的样子

馈赠

冬天已经到来

但我们终于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们不再受困于往昔

时间馈赠了我们新的时间

像天上的云一样

我们遍游四方

现在,玉泉正溢出美妙的孔雀蓝

波纹宽大,它们按照自己的样子生长

鱼在它们的水居里

吐着温和的泡泡

水车在吱吱呀呀唱着歌

它均衡地转动,仿若岁月的年轮

一只白鹭轻盈地

飞向一月的尽头

而暮色缓缓地来到了湖面上

正如悉尼所说:

“事物建立在自己的形状上”

多么好啊

水草长在湖心里

你在我身边

醉春风

脚步多轻快,她带我向东

树木,河流,山峰都成了我身后的事物

它们沉包容我此刻的轻狂

在一个枕着流水的小镇,我逗留了三分钟

垂柳在水里,金丝线在水里,鱼和水草在水里

我和我的心事也在水里

青春又回到了体内

在速度和距离的较量中

我赢得了轻盈

多么好啊,万物又一次骚动

草木饱满多汁,活泼鲜亮

史诗般的田野再度浩荡

春天慰藉了多少生命

我一路飞奔,仿佛前面有巨大的喜悦

你们听啊,我的心又扑通扑通

似乎爱情亦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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