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慶米芾捕蝗帖墨迹爲清初臨本研究

米芾于紹聖四年()知漣水軍,至元符二年()六月離任。《安東縣志》載:“守漣二年,多惠政。任滿歸,囊橐蕭然。”知漣水軍雖僅有兩年,但留下了大量的書法和詩文作品。經曹寶麟先生研究,書于漣水的作品就多達二十一幅。可以説,這一期間是米芾創作的旺盛期。《捕蝗帖》即爲其中之一。

米芾《捕蝗帖》(墨迹本) 臺北故宫博物院藏

米芾墨迹《捕蝗帖》,現藏臺北故宫博物院,行書,紙本。高30.2厘米,寬46.4厘米,凡十三行,共一百零六字,書札一則。《平生壯觀》等諸多古人著作均有著録,曹寶麟先生編著《中國書法全集·米芾卷》有收録,并作考釋。全文如下:

芾頓首再拜。承清問,屬邑捕蝗海浦,方暑,恭惟勞神。弊邑上賴德芘,幸無蝗生,而雨霑足,必遂小豐。聞海境去弊境百里已上,曾有些小,今已静盡,亦恐民訛,不足信也。近有《秋祭文》上呈,可發笑。魯君素謗芾者與薛至親,一體加毁。幸天恩曠蕩,盡賴恩芘及此,愧惕愧悌。芾皇恐。

後附考釋:

從此帖方悟《葛德忱帖》所謂“海蝗”,實海州飛來之蝗。海州在漣北鄰,處沂蒙之東,故云“自山東來”。此帖當寄楚州長官者。漣水原爲縣,隸楚州,元祐二年復爲軍,其實仍隸楚州。米有《獄空行》,首句云:“楚州五邑口百萬,擾静盡係太守公”,帖中自稱“屬邑”,概可知也。“薛”或指紹彭,不知何事得罪,遂使魯某“一體加毁”?惜不可考。元章至漣當年夏旱,此云“雨霑足”且度年豐,則必作于元符元年六月。

經曹先生考釋,此帖確有其事。雖然有些失真,説它嚮壁虚造或非允言。

張伯英先生在其《諸帖刊誤》中未言其僞。

王壯弘先生則在《碑帖鑑别常識》中將之列爲“僞迹”。

故宫博物院研究館員王連起先生認爲《捕蝗帖》墨迹本是摹本。

綜合上述諸公觀點來看,《捕蝗帖》亦確有來歷,米芾寫過《捕蝗帖》是可以確認的。而《捕蝗帖》墨迹本傳藏至今,相較其他版本影響更爲廣泛。筆者本着去僞存真,還原本面貌的原则。通過對現存各種版本的梳理和分析,以及與同時期作品的比較,找出最佳本,揭開米芾書作原貌之面紗,得出《捕蝗帖》墨迹本爲臨本的結論,并考證作僞時間在清初。

墨迹本爲臨本

墨迹本《捕蝗帖》經清朝内府收藏及摹刻,傳播廣泛、常見。現存刻帖中刊刻《捕蝗帖》者尚有九部,加上墨迹本,共計十件,詳見附表。

除此以外,王連起先生曾在《米芾書法全集》概論裏提及,《天益山顛帖》裏也刊有《捕蝗帖》,因無此叢帖資料,無法查看。好在水賚佑先生《叢帖中米芾書迹著録表》有該叢帖目録,然未見刊有《捕蝗帖》。

(一)版本梳理

將以上十件《捕蝗帖》對比梳理,我們可分如下三類:

第一類:墨迹本及以墨迹本爲母本摹刻

①墨迹本《捕蝗帖》。

②《三希堂法帖》,乾隆十五年()梁詩正、蔣溥、汪由敦、嵇璜等奉敕編。全帖三十二卷,在第十五册裏刊有《捕蝗帖》。卷尾保留有吴奕跋,而王時敏隸書題跋則未見。

③《谷園摹古帖》卷十九,乾隆中(約年左右),曲阜孔繼涑選集摹勒。在第十九卷裏刊有《捕蝗帖》。

④《仁聚堂法帖》卷五,乾隆三十五年()昆山葛正午撰集,穆大展鎸。

⑤《清芬閣米帖》乾隆三十九年()臨汾王亶望撰集,初刻第二册。

⑥《貫經堂帖》卷四,乾隆四十四年()宛平張模摹勒。

墨迹本經多年傳藏,損傷在所難免。而以墨迹本爲母本所摹刻者,必然保留着墨迹本裏文字之殘缺。在《三希堂法帖》《谷園摹古帖》《清芬閣米帖》《仁聚堂法帖》等帖中均可看到帖中“足、可、笑、謗、親、幸、蕩、盡”等字的殘損情況。因此墨迹本爲《三希堂法帖》《谷園摹古帖》《仁聚堂法帖》《清芬閣米帖》等法帖裏的《捕蝗帖》之母本毋庸置疑。故此六件可以墨迹本爲代表。

第二類:《墨稼庵選帖》

明代郭氏集《墨稼庵選帖》共六卷,萬曆丙辰()摹刻。清拓本經折裝,五頁,墨紙高24.3厘米,寬11.1厘米,現藏美國哈佛大學圖書館,卷五刊有《捕蝗帖》。因藏于國外,未見有類似摹刻傳世,更未見任何著録提及,也未有印刷本發行,僅見于網絡。

米芾《捕蝗帖》(《墨稼庵選帖》刻本) 美國哈佛大學圖書館藏

該帖筆畫肥厚圓潤,提按使轉自然,書寫流暢,風神遠勝于墨迹。帖尾“惕”字鎸刻時,母本上蟲蛀紙本痕迹,惟妙惟肖得以再現,刻工精良。

第三類:以國圖本爲代表,有修改處理本

①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捕蝗帖》。

米芾《捕蝗帖》(刻本) 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②《玉煙堂帖》明萬曆四十年()刊成,海寧陳元瑞撰集,董其昌作序,上海吴之驥鎸刻。卷二十三宋元法書卷裏刊有《捕蝗帖》。

③《懋勤殿帖》康熙二十九年(),從清宫早期收藏的墨迹和古拓本中選輯,奉旨摹勒上石,歷時四五年完成,全帖二十四卷。卷十六裏刊有《捕蝗帖》。

上列三種共同特徵有兩點。其一,他們在整體風格和筆畫特徵上皆瘦勁挺直,且没有出現墨迹本破殘痕迹。其二,“毁、承、邑”等字之筆畫上缺筆誤省特徵均保持一致。如若以墨迹本爲母本,此三字筆畫清晰,必不會有此缺筆誤省現象。故將此三件歸于一類,暫以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本《捕蝗帖》爲代表。

(二)三類版本及同期作品對比

將哈佛本、國圖本、墨迹本三類版本整幅作品進行比對,優缺點一目了然。

哈佛本在結構上完全保留了米芾書寫特徵,在細節上更加豐富,筆畫形態與筆畫組合更接近米芾書寫方式。細審哈佛本,用筆瀟灑、提按多變,牽絲轉折如折釵鐵畫,圓潤遒利。其提處細如髮絲,按處狂狠而斬釘截鐵,整體書寫流暢,使轉自然,神采飛揚。加之在鎸刻中保留了母本上蟲蛀紙本痕迹,可見哈佛本鎸刻之精緻。

國圖本與哈佛本在筆畫位置、字形結構上保持一致,甚至可以達到重叠,也保留了米芾特徵。但在筆畫形態上修改過多,以致字體“瘦勁挺直、缺筆誤省”。國圖本時間既已知,《玉煙堂帖》刊成時間明萬曆四十年(),早哈佛本四年。而其之所以出現筆畫“瘦勁挺直、缺筆誤省”現象,必是母本殘損不清,在摹刻時經過修改所致。故斷定國圖本其母本非來自于墨迹本,爲墨迹本之前的刻本,或與哈佛本相類,且損毁嚴重之版本,經過修復加工而成。

墨迹本在三者之中,筆畫位置、筆畫長短以及筆畫之間的結合處理,差别都很大。無論是筆畫形態,還是結構組合與另兩類版本相比都遜色很多。哈佛本上字的特徵,在墨迹本裏也有表現,但是都有誇張,書寫也生疏不自然。墨迹本具備對臨狀態下的所有特徵。

衆所周知書家一段時間内,其作品風格,處理手法,必定類似。所以筆者將哈佛本、墨迹本與米芾同時期作品進行對比,便于讀者通過書法風格,來進一步確認考鑒結果。鑒于《捕蝗帖》書于元符元年()六月,米芾在漣水任上。此期間米芾一共留有二十一件書法作品,其中《葛德忱帖》(即《道味帖》)與《捕蝗帖》所言“海蝗”爲同一事件,文字有就多重複。故以此帖進行比對更有説服力。

三者相同文字對比:

芾:前兩帖起收筆自然,筆畫粗細處理手法相同。而墨迹本長横起筆虚尖怯力;“巾”部竪鈎没有鋪毫,筆畫過細,没有前兩帖自然。

蝗﹑海:前兩帖竟然如出一帖,行筆流暢,提按粗細轉换自如,給人以柔中有剛的感覺,堪稱絶妙。而墨迹本欠功力,筆畫提按過渡失控,筆勢不暢,轉折生硬不自然。

弊:哈佛本結合《葛德忱帖》可見,右上“文”字之撇尾未出,直接絞轉反捺,然後順勢出鋒連接下一筆,此兩帖處理方法相同。墨迹本則將撇長出,再上繞然後出反捺,有别于同時期之作品習慣用法。出現這樣的處理結果,應該是因母本破損,無法辨别所致,這也是墨迹爲後人仿製之證據。

邑:前兩帖雖字形筆畫形狀上不同,但在書寫韵味上保持一致。兩者皆有草書筆意,多用使轉。墨迹則顯生硬滯澀。

門:主要區别在右上轉折處,前兩帖轉折雖然形態不同,但行筆流暢,過渡自然。墨迹則因功力所限,用筆錯誤,以致右肩高聳。

德:米芾在書寫時,講究“三字三畫異”,相同筆畫則必用變化手段。對比三者起筆,特别是“彳”兩撇,前兩帖均有變化而不同,而墨迹則無變化,且其他筆畫的起筆也皆爲無精打采狀,無法與前兩帖相比,神采蕩然無存。

必﹑去﹑境﹑有﹑一:前兩帖與墨迹比較,都在起筆和轉折的處理手法及書寫效果上遠遠高于墨迹。前者起筆自然,没有多餘動作,筆畫交代乾净。而後者則顯得拖泥帶水。

足﹑不﹑也﹑君﹑者:米芾在漣水時因習草,故字與筆畫間多見牽絲,常用草書使轉之法,牽絲與筆畫連貫重叠處,均轉接巧妙﹑過渡自然。而墨迹在此處筆毫則無故絞結,一團疙瘩,行筆不暢而至筆畫形狀丑陋。

(三)小結

通過以上的比勘,墨迹本不僅與前述兩個版本有很大差異,與現存衆多米芾其他墨迹比較,用筆和氣息也顯另類。字法體勢、筆畫變化雖符合米芾書寫習慣,但用筆笨拙扭捏,過度誇張了米芾書寫特徵。整體氣息呆滯不自然,神采全失,與米芾風檣陣馬、振迅天真的書風相去甚遠。

徐邦達先生《古書畫鑒定概論》有關于作僞方法的闡述:一般的作僞有兩種情形,一種是完全由作者自書自畫來冒充,一種則是以舊本改頭换面,别立名目。前一種又可分成“摹、臨、仿、造”四類,而其中摹與臨,臨與仿,仿與造,還都有着相互聯繫的關係。《捕蝗帖》墨迹本符合前一種作僞四類方法中的“臨”法,作僞者通過“對臨”,既有所本又想書寫生動。然而作僞者因臨寫功力所限,筆畫轉折生硬,章法安排無法控制,以致最後四行出現擁擠,更使米芾落款擠被至最後一行左下角。墨迹本具備對臨的所有特徵,故可認定爲對臨作品。

哈佛本與米芾漣水任同時期作品進行比較,書寫風格非常接近,如出一帖。作爲法帖,摹刻時除了盡可能貼近原作、追求精緻爲上以外,還能够反映真實書寫筆意,刻成于萬曆年間的哈佛本鎸刻效果無疑是成功的。能有如此效果,除了刻工水準高超之外,其範本精良也是重要因素之一。所以哈佛本極有可能直接摹刻于《捕蝗帖》米芾真迹,或摹刻于接近原作之最佳版本,是現存各版本中最佳者,最接近米芾《捕蝗帖》原貌。

墨迹本對臨時間考

前文從版本梳理以及同時期作品的比勘,分辨出真僞優劣,將墨迹本鎖定在對臨作僞。本節將對墨迹本後部傳藏印記與題跋進行考察深究,如若墨迹本是作僞,其必然還會有其他破綻,如此就更加可以證明對臨作僞説之成立,也能進一步推斷出作僞時間。

(一)傳藏著録梳理

作爲傳藏重要一環的收藏印鑒和題跋,其包含的資訊量巨大。墨迹本宋、元傳藏無考。到了明朝,衹有陳繼儒在《佘山詩話》裏,與倪瓚一起提及兩人皆以顛迂得罪所致爲人唾駡。其後《平生壯觀》《石渠寶笈》《校理中秘書畫録》《故宫書畫録》等皆有著録,僅有《石渠寶笈》卷二十九記載較爲詳細。其他大都雙言片語,語焉不詳。顧復《平生壯觀》更僅有“捕蝗帖行書甚佳”一句。現將著録比較完整詳細的《石渠寶笈》卷二十九相關内容,摘抄如下:

宋米芾《捕煌帖》一卷上等來四,素箋本行書,卷前署芾頓首,有“寓庸寶藏、黄琳美之”二印,蝗卷後有“八十一翁因是寶玩、陳定平生真賞”二印。拖尾吴奕跋云:“米老書如天馬脱禦、追風逐電,雖不可範以馳驅之節要,自不妨痛快,朱文公評語也。此帖奔放不羈,以文公之言觀之尤信。嘉靖壬午春三月書于東莊竹下長洲吴奕。”又王時敏隸書跋云:“董文敏公嘗言:‘宋代四家書法皆宗顔歐,而米海嶽尤爲超絶,脱盡前人窠臼,自出機軸,故能沉着痛快,直抉晋人之神髓。’《捕蝗帖》向爲名家嘆賞,余今得見真迹,遒勁奔軼,真是平生得意筆,信可寶也。甲辰春杪,西廬王時敏題。”卷高九寸五分,廣一尺四寸四分。

根據著録進行比較,墨迹本上除正文外,四枚民間收藏印章、八枚清朝内府帝王印章,皆與《石渠寶笈》著録相符合。著録裏兩段跋尾,却在已出版各個版本裏均未見。

由上可知,墨迹本傳藏可分三部分。首先最早由明朝黄琳收藏,長洲吴奕在嘉靖壬午()春三月收藏題跋。後百餘年無記録。其次至明末清初爲收藏家陳定收藏,後經過陳定之手,康熙甲辰()春杪王時敏題跋。于康熙十年()被泰興季寓庸收藏。最後在乾隆間被收入清朝内府。

《石渠寶笈》有墨迹本著録,進入清朝内府收藏時間則在編撰之前,即年前不久。根據《石渠寶笈初編》“凡例”中説明:“書畫分乾清宫、養心殿、重華宫、御書房四處,俱各用鑒藏璽以别之。又‘石渠寶笈’‘乾隆御覽之寶’二璽,册、卷、軸皆同。上等者則益以‘乾隆鑒賞’‘三希堂精鑒璽’‘宜子孫’三璽。既分貯四處,所編字號仍分部排次,取其便于觀覽。”墨迹本上乾隆六枚收藏印章御書房鑒藏寶、石渠寶笈、乾隆御覽之寶、乾隆鑒賞、三希堂精鑒璽、宜子孫,符合《石渠寶笈》上等書畫鈐六璽記録。隨後嘉慶、宣統兩帝收藏也就自然了。墨迹本傳至清朝著録詳細,多枚帝王印章也證實《墨迹本》内府收藏,清府收藏可以確認無誤。因此作僞時間當在前兩段傳藏時間裏找。

(二)“黄琳美之”收藏印﹑長洲吴奕題跋均僞:

“黄琳美之”爲明代著名收藏家黄琳之印,也是本帖可見最早之收藏者印。

黄琳(—),字美之,號藴真、休伯、國器,安徽休寧人,官至錦衣衛指揮。明弘治、正德年間著名收藏家,所藏古籍書畫甚富,有“冠于東南”之譽。其藏書樓爲“淮東書院”,并有“富文堂”以爲宴集欣賞書畫之所。明·周暉《金陵瑣事》有載:藴真黄琳,字美之,家人富文堂,收藏書畫古玩,冠于東南。傳世的衆多著名書畫上有其“黄琳美之”印,如宋辛棄疾書《去國帖》、宋米芾書《元日帖》、宋黄庭堅書《至立之承奉尺牘》、宋蘇軾書《渡海帖》、元鄒復雷畫《春消息圖卷》顧晏跋尾、元趙孟頫書《趵突泉詩》等。

上述作品中的“黄琳美之”印章,皆爲同一枚。《捕蝗帖》墨迹本中的“黄琳美之”印章與上述書畫作品裏的“黄琳美之”印章兩者表面上看差不多,稍加對比就會發現有很多區别。在風格特徵上,墨迹本綫條圓弧感多一些,轉折處也多些圓轉,折角不明顯。標準件綫條挺直硬朗,轉折處有折角。在字法字形上,用重叠法對比發現,墨迹本呈正方形,標準件雖方但稍長。

“美”字的上下兩個兩筆夾角,角度兩者不同,墨迹本上的角度要大一些。下部長横,墨迹本也長了很多。“之”字中間竪畫,墨迹本則短了一些。而左右兩邊的筆畫横向轉縱向的轉彎處,墨迹本是個圓弧,而其他則是有明顯折角。這些區别并非磨損所至,衹能説明墨迹本“黄琳美之”印與上述書畫作品裏的“黄琳美之”非同一枚印章。

墨迹本卷尾吴奕題跋今均未見,所幸乾隆十五年摹刻《三希堂法帖》卷十五《捕蝗帖》,保留有卷尾吴奕跋可參考。其與《石渠寶笈》所載一字不差,題跋時間爲嘉靖壬午春,即年。全文如下:

米老書如天馬脱禦、追風逐電,雖不可範以馳驅之節要,自不妨痛快,朱文公評語也。此帖奔放不羈,以文公之言觀之尤信。嘉靖壬午春三月書于東莊竹下,長洲吴奕。

吴奕其人,明朝豐坊《書訣》載:“吴奕字嗣業,長洲人,文定公寬之子。官至中書舍人。臨石鼓妙。”《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則誤奕爲弈:“吴弈,明,字嗣業,號茶香居士,吴寬姪。亦善書,筆法類文定公,《延陵族譜》。”均未載其生卒日期。近些年匡時拍賣數件吴奕作品及有吴奕題跋的作品,相關資料顯示吴奕生卒年均標注爲年—年,已與題跋時間年相矛盾。然未注出處,不足爲據。筆者經過查找,在其同代好友蔡羽《林屋集》裏,發現有一篇關于吴奕的生平資料,則將其卒年鎖定:

落魄公子傳:吴文定公兄弟三人,其季元暉,生子名奕字嗣業。元暉蚤喪,嗣業秀而弱。文定居京師弗能從,獨與母處,讀書醫俗。年至二十不屑見四方之士,然四方賢士譽吴公子者日益衆。嗣業不鼎鼎以偷、不劬劬以隘、不提提以柔從、不孑孑以獨立。處乎流俗之世,而能翩翩乎……嗣業事母孝、交朋友以道義,一時名人與深相得。兄弟婚姻,咸篤恩義,居家律己,無或芬華。其堂,即封君之廬,三世無所加。正德丁卯母夫人喪之明年,其弟祠部君暴喪。連哭至親,遂病不起,是冬卒。子二人:仇、雉。

賛曰:泉不自知其清,味之而愈長。蘭不自知其芳,嗅之而愈香。温其君子,遁迹韜光。生不爲用,死而旁徨。山虚其巢,水虚其釣。竹無主人,偕我言笑。雲兮月兮,悠悠我照。

此文清楚地記載,正德丁卯母夫人喪,第二年其弟祠部暴喪。吴奕至親連喪,悲傷過度,遂一病不起,當年冬卒。蔡羽與吴奕同爲“東莊十友”,行走密切,可信度毋庸置疑。據此可知,吴奕卒年當在正德丁卯次年,正德三年戊辰()冬。那麽墨迹本後吴奕跋尾落款時間“嘉靖壬午春三月”的年,與吴奕卒于年則相矛盾,自然就是假冒。

明朝黄琳收藏印﹑長洲吴奕題跋被證僞,暴露出作僞者炮製印﹑題跋之目的,即是給人營造出墨迹本傳藏有序的假象,而便于高價脱手。

(三)陳定﹑王時敏﹑季寓鏞三人關係

“陳定平生真賞”印位于季寓庸“八十一翁因是寶玩”印章下方,按照收藏印章蓋印慣例季寓庸收藏墨迹本當在陳定之後。故墨迹本在明末清初先經收藏家陳定收藏後,康熙甲辰()春杪王時敏題跋。于康熙十年()被時年八十一嵗泰興季寓庸收藏。陳定、王時敏、季寓庸三人在相近的時間段裏經手,那麽考證此三人,必是搞清作僞時間的關鍵所在。

陳定其人,《中國書畫家印鑑款識》有收録,明崇禎至清康熙間人,字以御。明末清初的收藏家及書畫商,陳定印章在許多重要清代宫廷收藏書畫作品中都有出現,如黄庭堅《苦筍賦》、董源《龍宿郊民圖》、米芾《篋中帖》、巨然《蕭翼賺蘭亭圖》等,均經陳定之手。

季寓庸,字因是,大約生于萬曆十七年(),天啓二進士,三年任浙江餘姚縣令,四年調臨海、濟源。五年任河南祥符知縣,崇禎初調任吏部主事。不久辭官回鄉,即經營鹽業,獲資巨大,成爲巨富。時人稱“富甲天下者,北亢南季”中的南季即指泰興季家。季寓庸畫倣沈周而能登其堂,書宗祝枝山亦能入其室。季寓庸卒年在康熙己酉八年()或康熙壬子十一年()。季寓庸本人喜歡古籍書畫,收藏豐富。一代名迹《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神龍蘭亭序》(神龍本)曾爲其收藏。次子季振宜(—)字洗兮,號滄葦,順治三年()中舉,四年()再中進士,歷官浙江蘭溪知縣、户部主事,浙江、湖南道御史等。順康之際號稱直言敢諫的兩朝御史,清初江浙地區比較有影響力的藏書家之一,因收藏宋元版本豐富而在中國藏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王時敏(—),本名王贊虞,字遜之,號煙客,又號偶諧道人,晚號西廬老人,南直隸蘇州府太倉人,明末清初畫家,大學士王錫爵之孫,翰林編修王衡之子。

此三人之間的關係,王時敏《西廬家書》中有詳細而生動的記録:

季蒼葦(按:季寓庸之子季振宜)近日大收骨董,然有目無覩,惟藉陳定爲眼,近又與錢遵王往來甚密,買其宋板書,一次便有三千金交易。今現在其家。昨託伊人(按:顧湄)來,云先特致意,要到我家看書畫,聞此公最刻,惟與陳定膠漆,連年被其騙取幾萬餘金,然信之不疑。此來必受其心印,或仍如前强奪,皆未可知。遵王亦一鑽骨剔髓之人,俱非好相識。聞欲與之偕來,我甚怖畏。然不能引疾以謝之,正在躊躇未决、辭見兩難時耳。(西廬家書丙午九)

滇中王額駙初在郡中,今住維揚,廣收書畫,不惜重價,玉、石亦未能鑒别,好事家以物往者,往往獲利數倍,吴兒走之者如鶩。石穀力勸我不可蹉此好機會,决宜摒擋物件,過江與作交易,渠願身往,有閭門孟君在揚,寄字二兄,所言亦然。但聞近日額駙公以陳定爲眼,去取貴賤悉憑判斷,被他一手握定,截斷衆流,他人遂不得進。定在彼已獲二萬餘金,即近日崑山得李家二三房書畫幾件,價止三百,到彼即賣千四,可爲明證。所冀者,彼係官身,有時入省,若偵他不在揚時,庶可乘驪龍之睡,不然必無幸也。(西廬家書丙午七)

季滄葦與錢遵王交密,近過虞山,錢之宋板書傾筐倒庋與之,共有三千金交易,託伊人先來致意,云欲同遵王到我家看畫。向聞此公無真鑑,必旁人贊助始成。遵王尤爲峭刻詭譎之人,同來必無好處,心甚憂之。十九日果至,季家三友馮硏祥、唐子晋乃其舅、戴寅清乃泰興拔貢,云在監與汝相識,錢則携老骨董徐硯北、王雲穀、石穀父、張子願齊來趕積。二十日早至我家,盡出所藏與觀,亦極道好,但必欲拔其尤,論價又太懸絶,看罷上席,又請敉老(按:張王治)、子俶(按:周肇)、次穀(按:王曜昇)奉陪,共酒六桌,所費十金。之外,次日赴彦老(按:王瑞國)之招,我亦與陪,與易宋板《通鑑》等書,亦有百六十金。别時約明朝再過我家,乃下船便皆開去,想無左右爲之先容者,我亦不解其中機竅也。極窘中徒增煩費,曾無纖毫以濟眉急,何窮人命中無財一至此耶!(西廬家書丙午十)

再結合顧復《平生壯觀》中之記録:

唐神龍《蘭亭》:……《蘭亭》摹本惟“神龍本”差瘦,較諸本稱巨臂,因有“神龍”二字長小璽鈐記,遂因以爲號焉。神龍者,唐中宗紀年,世間惟此卷用此印,在彼時亦鄭重無二者矣。金陵陳以御從太平曹氏得之,拆去元人諸詩跋,云是右軍真迹,高價以售延陵季因是銓部。銓部亦居諸不疑,忻然以爲昭陵殉物竟出人間也,後知其故,乃索諸跋而重裝,今仍作全璧,大幸大幸!……

黄庭堅條《趙景道帖》:澄心堂紙三幅,前一札後二紙,詩八首,本色,小楷精絶。温革、石湖居士各一跋,袁立儒三跋。(皆宋人)。都穆跋。石湖者,文穆范至能成大也。悦生長字圓書,又官大印三,項氏雞印。紙質甚厚,滿面皺紋,古意可愛;裝裱時工人以紙厚,則裱卷不平,遂揭去其半,而古意無存矣。此季弟物,爲陳以御所豪奪,時形夢寐。壬申春復得一見,頓還舊觀,忽忽如昨日事,屈指不覺二十九年,已四易其主矣,一彈指頃無去來,殆近是耶!

鮮于樞條《七紙》:紙色不一,粗松而黄者爲多,有款二,無款五,潦草異常。陳以御疑焉,余曰:“此非贋作也,不經意之作也,落筆時,豈計存于四百年後哉?”

巨然《蕭翼賺蘭亭圖》:……吾宗青霞所世藏,中州袁環中榷滸墅,饋兼金三百而不與也。迨夫馬士英枋國,争名利者挾勢力購去,以媚士英。士英敗,流落金陵,質諸陳以御,取贖時以御欲拒之,于理不可,欲舍之,與情何堪,竟將諸人面目擦損矣。緑珠之隕墜樓前,不足喻也;戚夫人髡鉗舂室,庶幾似之。

仇英條《册頁二十四幅》:陳以御從婁東王氏購去。如“班彪訓女”“雲中君”“潘松雙兔”“獵騎”之類,甚精。一半學劉、李、馬、夏者,雖勝之而平平也。

還有吴其貞《書畫記》記録其事:

康熙六年丁未()三月廿二日,其末文頗爲感慨係之,略云:“以上四卷觀于揚州蕃釐觀,皆陳以謂(御)携以相識者。以謂(御)有俠氣,以千金應人之諾。在揚州雅興飆起,大收法書名畫。既獨具特識,復不惜重價,曾不一載,而江左名物幾爲網盡。而余既有書畫之癖,時于以谓得屢睹古人真迹,不其幸哉!是日所見,有者余記中者《萬歲通天帖》、颜鲁公《祭姪文》、唐人廓填《瞻近帖》、魏了翁《轿上帖》、唐明皇《鶺鴒頌》、黄庭坚《廉藺傳》等宋元小畫四本,其餘小品及玉銅窯器不勝計,時丁未三月廿二日。”

由此可知,時爲江南大户望族的季家父子,“富于財,欲收盡天下法書名繪,然有志而目力未逮也”(吴其貞《書畫記》語)藉古董商陳定爲眼,助其鑒藏廣收古籍書畫,屢被陳定所騙。再看王時敏想與額駙公(吴三桂婿王永寧)交易,惴慄不安的就是怕陳定插手。這位又有眼力又殘忍,怎不讓人懸心弔膽?因此王時敏遇上陳定之類,對自己的收藏不免百倍小心。作爲慣犯的陳定是脱不了作僞干係的。經手之書畫古籍殘遭其瘋狂改頭换面、妄添僞款、挖嵌彌隙,而向上差配的名迹更當是難以勝數,在書畫交易上劣迹斑斑,不擇手段、巧取豪奪。陳定貪得無厭、唯利是圖,有作僞重大嫌疑。同時具有作僞的環境,有技術、有條件、有動機,且不愁銷路。

陳定在書畫收藏上頗豐,《墨緣彙觀》著録的第一件作品鍾繇《薦季直表》就有他的大名。傳世的董源《龍宿郊民圖》、黄庭堅《苦筍賦》、米芾《致景文隰公尺牘》(以上均藏臺北故宫博物院)、魏了翁《文向帖》張孝祥《行書涇川帖》文徵明《雲山圖軸》(以上均藏上海博物館)、李唐《濠梁秋水圖卷》(藏天津博物館)都有他的收藏印。陳定依仗書畫鑑别能力,攀附權貴,常爲大闊佬掌眼。《西廬家書》書信乃康熙五年()所寫,這個時間段王、陳、季三人交往密切。由此可知于康熙三年()甲辰,陳定將作僞墨迹本脅迫或哄騙王時敏題跋後,在康熙八年()如願以償地被季寓庸收藏。故筆者認爲墨迹本作僞者非陳定莫屬。陳定作僞時間當在年之前不久,雖然不能確定詳細年月,但可定爲清初。

另經考鑒發現“陳定平生真賞”印却有兩種字體,甚至同一種小篆字體也疑是兩種樣式。此印文之收藏印,曾多次出現在古代經典書畫作品上,且不少作品都同時有兩個版本流傳于世,陳定還是脱不了臨摹作僞之嫌。那麽如果考慮到陳定此印章問題,即使排除陳定作僞。而根據作僞陳定之印,亦知作僞時間當在陳定之後。在墨迹本被内府收藏,且被《石渠寶笈》著録,仍可斷定在乾隆十年()之前。那麽墨迹本作僞時間仍符合清初之定論。

原載《書法研究》年第2期張慶:深圳市書法家協會

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CSSCI)

擴展版來源期刊(-)

《書法研究》年起

新增8頁彩版

總頁面增至面

全年4期

單本定價:45.00/期

全年定價:元/年

歡迎訂閲訂閲請點擊文末閲讀原文

編輯部電話:-

郵購部電話:-

郵箱shufayanjiu

.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baizhanga.com/bzpz/10210.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 热点文章

    • 没有热点文章

    推荐文章

    • 没有推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