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画一寸知真伪,一代书画鉴定宗师徐邦达的

徐邦达(.7.7—.2.23),生于上海,原名徐荃,字孚尹,号李庵,晚年号蠖叟,浙江海宁人,曾为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常务委员、杭州西泠印社顾问、九三学社社员,赫赫有名的大鉴赏家、收藏家、书画家。

养尊处优,不爱算盘爱书画

徐邦达的父亲徐尧臣,连纳洋行买办,经营丝绸生意,家财万贯。和现在的土豪不同,徐尧臣性情儒雅,喜好舞文弄墨,闲暇时热衷于收藏,凡过眼名家书画只要相中了,就一个字:买,反正钱多。

徐尧臣的八个孩子当中徐邦达是惟一的儿子,从小养尊处优,七八岁了上下楼还得保姆抱着。然而徐邦达对算盘没多大兴趣,倒是对书画情有独钟,大概是从小耳濡目染,在东涂西抹中找到了同龄小朋友弹溜溜般的乐趣。父亲见他喜欢,便聘请名师李醉石、赵叔孺诸先生教授书画。

博采众长,徐邦达又入书、画、鉴三者皆长的吴湖帆先生门下,得到一代名手的真传。同时,他还与冯超然、黄宾虹、张大千等画界名家谊兼师友,请教切磋交流画技。因崇拜董邦达遂改名徐邦达,要将黄荃、董邦达合为一人,可见少年壮志。

学画之外,年轻时的徐邦达也结识了很多书画鉴定领域的行家与高手,比如大名鼎鼎的庞莱臣、张葱玉等,都是收藏鉴定上的大家。与众多“大家”的交往学习和耳濡目染中,徐邦达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名师出高徒,弱冠之年的徐邦达已在书、画、鉴三方面崭露头角。

学术和眼力的结合才是鉴定大家

徐邦达有一个有名的雅号叫做“徐半尺”。

据徐先生的学生、著名鉴定家王连起讲,“徐半尺”的名号是在年传出来的。那年徐邦达先生到台湾为博物馆做书画鉴定,因徐先生独具慧眼的鉴定功力,被台湾书画界人士冠以“徐半尺”的雅号,意思是说他鉴定书画时,常在画轴展开半尺之际,就已辨出真伪。而他的弟子们说,这个称号还不够精确,其实更应称呼他为”徐一寸”,因为书画卷往往只展开寸许,徐老先生就已辨得真伪。

还有一次,一位来访者将画轴徐徐展开,刚看到一片竹叶的梢头,徐老便脱口而出:“李方膺!”画轴展开,果然是“扬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的作品。

“这个诨号其实很江湖,先生本人对此很不以为然,”徐邦达的弟子王连起告诉记者:先生多次讲“有的画看一寸,甚至看一个字就能鉴定出来;有的看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研究出准确的结论,还要等更明确的佐证。”鉴定不仅靠眼力,它要求有很深的古代文史功底,徐先生的贡献,就在于他将书画鉴定由眼学经验,上升到学术研究的层面。

虽然徐邦达本人对“徐半尺”的诨号不以为然,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徐先生是古书画鉴定的一代宗师。在80年代之前,中国艺术史家对早期绘画真伪的鉴别水平是相当有限的,难以与同时期西方国家的学者进行全面比较。80年代初,在徐邦达发表一系列鉴定论文、图录后,渐渐改变了这一艺术史研究的僵局。

徐邦达的研究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学术成果,而且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在国际学术界拥有鉴定中国古代书画的话语权。当对某件古代书画的鉴定意见纷呈不一时,在国际范围内,徐邦达和他的同道们在国际学界具有相当强的信服力,显现出一个民族的文化尊严。

徐半尺也打眼

收藏书画就跟搞对象一样,第一次往往都是失败的,徐邦达也不例外。

众所周知,清初画坛以“四王”为正统,其成员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互为师友或亲属关系,受董其昌影响,追求笔墨传统,对有清一代二百多年乃至近代的中国绘画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王原祁和王翚更是入职清宫,红极一时。

世界上任何一个古董鉴赏家的一生,都是免不了和赝品博弈的一生,在徐邦达练就“徐半尺”巨眼之前,他的第一次“打眼”就是栽在了“四王”作品上。

王原祁作品

那时他年方十八,就已经开始偏爱“四王”,有次看到一幅王原祁的作品时激动不已,在未请教任何人的情况下挥手便以20两黄金易主,当他兴致勃勃地向师友展示时,得到的却是令人吃惊的结论:“你这件不对……”就这样四五个四合院的价钱转瞬成了一张废纸。在以前,古董字画圈考的就是眼力,有几文钱捡到国宝的,同样就有黄金变黄泥的。那时这圈子可不是三包,而是三不包:不退、不换、不搭理。买假了往床底下一扔,拿出来都丢人。用徐邦达自己的话说:20两黄金买了个赝品,教训深刻。至其晚年他也常常提起这件事以为笑谈。

吃亏上当交学费,最后换来的是真学问。当然,玩收藏,最明智的策略是本着尽量不交或者少缴学费的原则,而万一走眼,不断总结经验教训,加深研究与分析,提高学养与眼力才是王道,这次以后,徐邦达再也没有走过眼。

慧眼识珍宝

徐邦达从业以来,几乎所有中国境内的珍贵古代书画均经他过目,对于考订、断代有争议的部分,均提出过重要的参考意见,成为名副其实的“业内标准”。

年,故宫重要文物南迁,万余箱的珍贵文物分5批先运抵上海,后又运至南京。当这批文物停放上海期间,徐邦达抓住机会去库房观摩,其中就有由元代书画家黄公望创作的珍贵画作《富春山居图》两幅。其中一幅被乾隆皇帝判为“真迹”,另一幅则为赝品。徐邦达经过仔细考证,发现有乾隆御笔题词的“真迹”上的题款不合元代的规范,实为后人的仿作,而被乾隆判为赝品的《富春山居图》才是真迹。这一翻案震动了书画界,被打入冷宫的“伪作”也得到了“平反”。

而这时,离他买进王原祁的那件伪作仅仅才过去了五年,他就已经练就了如此眼力。

黄公望《富山春居图》

年,徐邦达带了件东西从文物局来到故宫博物院,开始重建北京故宫博物院书画馆,故宫后来的藏品很多也都是经其手收来的,逾15万件,有的是他劝人捐献的,还有的是到别人那儿“挖角”来的。

“文革”后,徐老先生以年届古稀之年,领着一批助手,跑遍全国80%以上的省、市、区的博物馆、文管会、文物商店,对所藏古书画进行了一次综合考察。

考察中,在青岛博物馆的次等文物堆中,发现了国家级珍品唐代临摹的怀素《食鱼帖》,在云南博物馆的参考品中发现了宋代画家郭熙的《溪山行旅图》中轴以及元代“四大家”之一黄公望的《雪夜访戴图》等稀世画作。

怀素作品

这样的发现还有很多,郭熙的《溪山行旅图》、黄公望的《雪夜访戴图》、王渊的《桃竹雉鸡图》都是他在故纸堆中寻到的宝贝。

年6月5日,徐邦达驱车来到太原市解放路山西省文物商店鉴定书画。他对每件书画藏品都看得非常认真、仔细,惟恐漏掉一帧佳作。当女保管员从库房里取出一幅用报纸包裹的画时,他轻轻地打开一看,见是一帧残损得十分厉害的绢画,稍一不留神,手碰着就会碎裂。

徐邦达小心翼翼地慢慢展开,蓦然兴奋而惊喜地叫道:“啊!这是元代著名画家王渊的画,他的作品流传下来的很少。”他有点不放心,生怕看走了眼,又仔细审视这幅画的内容、笔法、墨色、题跋、图章、质地,翻来覆去,端详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肯定地说:“是王渊的画,这是国宝,连故宫博物院也很少有。我建议,现在立即封存起来,从此不要再让任何人看了,因为年陈月久,质地太酥脆了,看一次就会损坏一次。请速派人送故宫博物院揭裱、装帧!”

王渊作品

这幅《桃竹锦鸡图》意境深幽,笔力沉稳,桃竹用双笔勾成,湖石用皴擦而成,虽未加一点颜色,却满幅墨分五彩,天机溢发,光彩照人。作者在绘制中将山水画、花鸟画融为一体;既有工笔画的精致,又有写意画的气韵,显示了深厚的艺术功力。

对古稀之年的徐邦达来说,费尽辛劳,舟车劳顿,不为名不图利,只想让这些失散多年的珍宝得以重现。

实事求是,不惜与好友争执

当20世纪80年代中国书画历经“文革”劫难后再次空前聚集时,中国古代书画巡回鉴定组终于宣告成立。国家文物局调集了当时中国最具权威的书画鉴定家谢稚柳、启功、徐邦达、刘九庵、杨仁恺、傅熹年、谢辰生等组成专家组。

儒雅温和,永远是徐邦达给人的第一印象。但也就是在鉴定组长达八年的过程中,与所有人都没有心结的徐邦达,却与曾经的老友,身为鉴定组组长的谢稚柳先生闹得颇为不快。一时间,徐、谢交恶的传闻人尽皆知,甚至到了年,关于一幅张大千画作真伪的鉴定分歧,还将两人闹到了法庭上。这或许是两人最后次为一幅画“较劲”,因为一年之后,谢稚柳先生离开了人世。

徐邦达等在鉴定书画

在浩如烟海的古画中,老先生们辨画的工作量相当大,在这个过程中,德高望重却又性格迥异的老先生们经常为了一幅画的真伪而各持己见。谢稚柳先生向来主张从宽,因为恐错失精品,而徐邦达则力主从严,就怕鱼目混珠,所以有时对同一件书画作品,判断可能大相径庭,这是二老意见相左的第一重原因。

在鉴定组中,所有专家都认为书画鉴定以看画为主,研究画家笔墨的演变,不能笼统地死守一种标准来衡量,而徐邦达在坚持这一方法的同时,以新的视野,用传世文献资料与实物相结合,提出了鉴定中的代笔问题,尽管对代笔问题尚有不同的认识,但是徐邦达开拓了鉴定中的新领域,扩大了鉴定的角度。对此,谢稚柳先生则颇多微词,这则是矛盾的第二重因素。

《雪竹图》

有一次,在鉴定过程中,谢稚柳甚至公开对徐邦达说道:“你被代笔的问题搞得神魂颠倒。”另一回在鉴定一幅手卷时,谢稚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应该在卷尾写上,徐邦达说这张画是假的,是代笔。”

而对于谢稚柳将《雪竹图》定为五代徐熙“落墨法”的代表作,徐邦达也表达了较大的疑义,并撰文就“落墨”一词的含义发表意见,引来了谢稚柳另一篇驳斥文章,都是古稀之年的二老为此打起了一场笔仗,影响颇大。

据谢稚柳的学生劳继雄介绍,为了两位泰斗的失和,年12月下旬,鉴定组在天津的鉴定工作结束后,由谢辰生提议,全体鉴定组人员赴北京开会,其目的除了总结、安排下一步工作外,主要修弥两位大师之间的误解。在这次会议上,徐邦达先生和谢稚柳先生都展现了宽宏的胸襟,握手言和,在以后一起赴美看画的过程中,他们已是融洽笑谈如故。

谢稚柳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徐邦达还是谢稚柳,有生之年中都在不断修改完善着自己的艺术观点。谢稚柳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对其曾经确认无疑的董源山水画真迹产生了怀疑,可惜天不假年,最终的考证留给了夫人陈佩秋才得以完成。同样的,徐邦达生前多次校订修改自己的文稿,希望用最严谨的态度,对历史负责,对文物负责。

清秀俊逸,飘飘欲仙

20世纪80年代初,在学生、挚友的一再怂恿下,徐邦达在鉴定之余重拾画笔。他的书法和绘画博采众长,舒缓而有节律,不弱不霸,沉稳自若。其山水画多得元人笔意,而参以宋人格法,清新典雅,自成风格,其构思多取自历代名人诗句,融诗情于画意中。

徐邦达《摹陈老莲仕女图》

徐邦达的书法秀雅遒劲,自成一体,在20多岁时就能形神毕肖地临摹宋人。他的书法典雅中透着清劲俊逸,如他的画,更似他的为人。

徐邦达《自书五绝一首》

徐邦达90多岁时写了一幅“实事求是”,挂在书房的墙上以自勉,这四个字也是他鉴定原则的写照,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每一次鉴定,他都很用心。如果当时定不了真假,就让人给他一点时间,他决不会仓促下定论,更不会胡说八道。

爱画爱到入骨三分

人们常说爱到入骨三分,徐邦达对于书画的爱却是融进了他的血液里,因为书画就是徐邦达的命,就是他的心灵寄托。

徐邦达对书画痴迷到什么程度?年,徐邦达在北海团城收字画时租了一个小房子,那时候冬天没有暖气,他就生个炉子,穿个棉大衣,看字画看得太专注,棉大衣被炉子烧着了都不知道。还有一次,徐邦达感冒发烧,睡梦中突然大喊:“挂,挂!”夫人问他:“挂什么?”他用手指指墙,闭着眼睛说:“从这边开始挂,唐、宋、元、明、清,依次挂。”他连做梦都离不开书画。”

还有一次晚上,徐邦达已经睡着了,忽然他伸手在被子上来回摸,夫人问他:“你摸什么呢?”他迷迷糊糊地说:“我刚才放在这儿的那卷黄庭坚的手卷怎么没了?”可以说,徐邦达是字画第一、生命第二的人。据说,徐邦达是个连钱都不认识的人,每逢此时,徐邦达会笑着反驳道:“我知道元是红的。”

古人云: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不管身处任何环境,徐邦达内心始终是宁静的、淡泊的。徐邦达是一个对日常生活要求极其简单的人,书画是他须臾不可缺少的,其他则可以从简。他不讲究穿,喜欢美食,但即便是他最爱吃的西餐,每次也只吃八分饱。“徐邦达这辈子除了书画什么都不管不问,他的心很纯很静。”徐夫人有时会跟徐邦达开玩笑:你这个人纯得比纯净水都纯呢。

上世纪90年代以来,许多文物被送上了拍卖市场。徐邦达对此忧心忡忡,他担心文物珍品通过这一渠道流出国门。因而,他不顾年事已高,总是倾尽全力保护着国宝,不使它们流出国门。

一次,徐邦达得知自己极其珍视的、流失民间的“清代四僧”之一石涛的墨竹《高呼与可》要上市拍卖,便四处游说,希望国家出资买下这一珍品。恰巧那些天,徐夫人正好因住房问题要见时任全国政协主席的李瑞环同志。徐邦达得知后一夜无眠,半夜起身央求夫人:“我求求你,明天去时不要谈住房的事了,谈《高呼与可》的事。你给故宫做件好事,我谢谢你了。”

石涛《高呼与可》局部

第二天到李瑞环主席处,徐邦达进门就谈购买《高呼与可》的重要性,他说:“建国初期,国家经济比现在困难得多,但仍拨出巨款将‘三希堂’珍藏的三部稀世字帖中的两部买了回来。如今,收购国宝更是义不容辞。”听罢这番话,李瑞环主席当即表示《高呼与可》应该由国家购买。牺牲了自己的住房,却达到保护国宝的目的,徐邦达非但不觉委屈,反而高兴地拉着夫人下馆子好好吃了顿家乡菜,而夫人则半嗔半笑地说道:“这顿饭应该由故宫请!”

砸锅卖铁也要收藏精品

徐邦达自己的收藏,虽然不多,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上起北宋《万马图》,下至近现代张大千、齐白石作品,尤以赵孟頫《兰亭序》、王原祁《山水》、《山水轴》最为精妙。

在徐邦达一生不算多的藏品中,“四王”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分量,“四王”中的领袖人物王时敏的作品存世是最少的,在市场上,每遇到10张左右的王翚或者王原祁的佳作,都难以碰到一张王时敏的真迹,但是徐邦达先生心爱的旧藏之物中,就有一套难得一见的王时敏册页。

王时敏《仿古山水册页》

如果说徐邦达掌眼古代书画本已有着难以取代的公信力,那么徐鉴赏并亲自收藏过的“四王”作品,其市场附加值便更是非同一般了。

如年的中国嘉德秋拍,一幅王原祁的《为尧日作山水图》估价7-9万人民币,最终被徐邦达以74.8万元的当时绝对高价竞得,后来,徐邦达弟子萧平老师去他家中,徐取出重新装裱后的这幅作品对萧平说,“这是中国的‘印象派’啊!”

徐邦达喜欢的东西,砸锅卖铁也要买回来,为了买赵孟頫的作品,家里倾尽所有,过年时只好去朋友家借钱,这笔钱后来还是徐邦达卖字一点一点还上的。

尽管如此爱画,但徐邦达却在晚年多次将自己一生的收藏奉献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毫无留恋。大家问起老先生“怎么舍得?”徐邦达笑着说道“这些国宝放在故宫,想念了一样可以去看,没什么两样。”

人瘦心清,春华秋实

在长期的鉴书观画过程中,徐邦达积累了丰富的鉴定经验,但他从不把这些经验据为己有,撰述出版了诸如《古书画鉴定概论》、《古书画伪讹考辨》、《历代画家传记考略》等著作,将自己的鉴定知识和独有经验无保留地传授给世人。遇到年轻人向他请教书画方面的问题,他总是倾囊相授,知道十分就说十分。

徐邦达著作

故宫博物院陆续推出的《徐邦达集》(共16卷,万字)堪称一部鉴定大全,已故著名收藏家、古书画鉴定家王己千用“空前绝后”来形容这部大书。

年2月23日早上8时38分,岁高龄的徐邦达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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