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眼睛去看的,那是别人的故事用心去感知的,那才是自己的人生每一程都是风景,每一念都可以从容直到岁月走过,你听心海深处,花香正浓编者按“世人笑我太痴颠,我笑他人看不穿。”读完这篇小说,我想到了这句话。小说以冷静、智达、缓慢的笔调,借助带入感极强的第一人称,徐徐讲述了发生在白黎身边爱恨纠缠的故事。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爱有多深,入心便有多深;爱有多深,心结便有多深。白黎,一个因强烈刺激导致失去部分记忆、精神压抑的女孩。13岁那年,父亲去世后的白黎见到卢博达的第一眼起,便爱上了这个看上去可以让人掏心掏肺的男人。处于花季刚刚丧父的女孩,就像一朵刚刚出尘的花朵,急需阳光雨露的滋润和温暖。而恰恰这个时候,卢博达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这个与她父亲年龄相仿的男人,给了她父亲般的安全感,她爱上他了。卢博达对于此时的白黎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她迅速从丧父之痛的苦海中爬上来。白黎对卢博达有着强烈的依赖,对他的爱很复杂,既有花季少女纯真的爱,也有着对父亲一样发自于亲情的爱。这个年龄的少女一旦有了爱的冲动,是很难消除的。就像一张白纸,第一时间被渲染上动人的色彩,花儿一样绽放了,开得很单纯、很热烈。这样的爱,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当她知道卢博达和母亲的爱情后,她崩溃了。由爱转成恨,以至于强烈的刺激让她失去了一些美好的记忆,甚至连蓝冰凌与她之间的爱她都忘记了。人往往就是这样,始于最初的美好,伤于最初的情真,止于最初的记忆,这种伤害足以让这个女孩变得神情恍惚。此刻的白黎,内心挣扎痛苦,清醒与混沌此起彼伏,心里长满了草。心魔让她在现实和梦中不断游离。此时在白黎的眼中,自己内心荒草蔓延,加之外边的世界充满了欲望,被欲望掌控,无异于身处荒城一般。不得已,白黎接受家人的建议,进入了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让她对这个荒城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同处一室的三个女病人,皆是被外边的世界侵害导致精神失常进入精神病院的。唐微微,一个被男人糟蹋的女人,源于替丈夫还债,被丈夫设计让一些男人强奸继而精神失常,案件迟迟未果;程红霞,一个孩子被拐跑的女人,丢子之痛让她遭受了打击,孩子还没有找回;陆玲,一个因掌握着上司把柄的女人,被上司恐吓受到刺激入院。这三个女人,是社会基层人物的代表,却因为社会上阴暗势力的侵袭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对白黎和这些人而言,外边的世界充满着变数、欲望和不安全的因素,是他们心中的荒城。然而作者笔触到此并没有戛然而止,而是笔锋一转,让读者看到了希望,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也是小说的一大看点。解铃还须系铃人。随着这几个女人事情的转机,事情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唐微微勇敢指证,案件嫌犯落网;程红霞孩子最终被丈夫找回。这两个女人多年的心结终于被打开,精神渐渐康复走出了精神病院。白黎和陆玲被安排在了陆玲的表哥蓝冰凌提供的乡下小屋里继续静养调理。这段乡村的描写,作者的内心充满了温暖,景物的描写和观感极易让人在这些温暖的场景中走进内心的世界。蓝冰凌通过情景回放等治疗方式,渐渐让病中对他有着好感的白黎,回忆起了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白黎踏上了回家的路。故事的结尾很温馨,走出阴影的几个女人又见面走到一起,此时在她们“眼中看到了坚定从容,还有对未来生活的无限热爱与憧憬。”读者也最终找到了答案:人心的荒芜,才是荒城的根。外界社会个别人心的险恶以及人性的丧失,以及内心情感的迷茫和伤害,让她们失去了自我,常感自己身处荒城。而几个女人在精神病院的相依相扶,以及社会正义的伸张,还有对生活之爱、对情感的复苏,让她们内心的结渐渐打开,重新感受到了温暖和爱,终于找回了自己,找到了生活的自信,走出了自己内心的荒城。小说语言充满哲理的味道,场景描写具有很强的光影感,心理描写细腻到位,人物刻画入木三分,故事情节如一潭深水却又充满张力,淡淡的文字阐述了最深的情感,人性的诠释颖慧透彻,故事的结尾富有正能量。力作,倾情推荐阅读!荒城一朵怜幽(夏群)江山文学网绝品榜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品典藏八唐薇薇走后的日子,我们的病房一直没有新人入住。陆玲的精神状态不像我刚来时候那样宛如活在一人世界,偶尔也会用眼神与简短的话语与我交流。程红霞除了将我当成她的女儿小蕊以外,表现得和正常人无异。我们按照蓝冰凌制订的康复计划治疗、吃药、接受心理疏导,按部就班地生活着,不管今夕何夕。有时候我想,若就在此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我明白,这里也并非是我最终的归宿。 卢博达来看我的那天下着小雨,不知他是否有意如此,这让我想起多年以前那个告白的雨夜。很意外,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不少胡茬已经泛白,额头上的皱纹清晰可见,眉宇之中有难掩的沧桑。我有些恍惚,我就是对这个平凡的男人付出了十多年的真心的?又因为他进入精神病院的? 这样想,就有些愤怒,“你来干什么,确认我是不是真的疯了?抱歉让你失望了。” “小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别拿这惩罚自己好不好,人生只有一次。” “我的人生,我有权支配。” “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这也是你妈的意思。” “少惺惺作态了,除了帮我缴付住院费用,我所有的需要你们都无法满足。” “我和你妈之间并非你想的那样,而且你有一些记忆缺失……” “打住,你们的故事我不感兴趣,你也不要误会我现在还对你有非分之想。”这时蓝冰凌正好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冲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对卢博达说,“现在住在我心里的人是这个人。” 两个男人都怔怔地看着我。 “小白……”卢博达欲言又止。 “你走吧。”我冷冷的。 挽着蓝冰凌的胳膊走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是僵硬的,应该还没有从我刚才惊人的话语中缓过神来。脱离了卢博达的视线后,我抽出胳膊。 “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他的语气里有些失落。 “想起什么?” “没什么。”他说,然后问,“我想你的生死树并不是他。”
很显然,他看过那首诗了——
我们是站在沙漠上的两棵树 树对树一旦产生感情,必定以疼痛收场 因为再如何用力,也只能以目光触摸彼此 但我甘心在无水的沙漠 省略掉所有的水分需求 即使以一棵枯树的姿态 也要在你的身边守护你 …… “偷看别人的隐私能给你带来快感吗?” “首先声明,不是偷看隐私,而是欣赏一个思想者的爱情独语。” “呵,爱情,你确信这世上有这东西存在?” “我确信,”他的眼中有一股强大的不容人质疑的坚定气场。“不相信的人也曾走过相信的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是对的,符合我的爱情心路历程。 我到病房的时候,陆玲正靠在窗边抽烟,姿势优雅,目光幽深。 我指着她问程红霞,“哪来的?” “有朋友探视,估计是朋友给的。就让她抽吧,毕竟在这个牢狱,需要一点精神慰藉,或许对她来说,一根烟就够了。” 我很诧异程红霞这样说,因为她所有医院的依赖和信任以及对外面那个世界的憎恨。 “这里是牢狱的话,外面的世界又是什么呢?”我问她,也是问自己。 “更大的牢笼。”她答。 这时候,抽完一根烟的陆玲慢慢地走到我们身边,然后用食指抵着我的心脏说:“最大的牢笼在这里。”然后冷笑了一下。 周晓丽来的时候,房间里还残留着烟味。她挨个看了看我们,“病房里禁止抽烟不知道吗?交出来。” “禁止抽烟的根本医院给烧了,并非担心我们的身体,要是我们保证不会故意纵火,是不是就能网开一面了?”其实我也不能保证陆玲会不会哪医院给点燃了,但是我真的想给陆玲留下那些精神慰藉。 “白黎,这不是你能保证的,一如上次唐薇薇的自杀。”周晓丽说出问题本质。 但是最终周晓丽网开一面,没有强硬地将香烟搜走。不知道是因为我的保证,还是周晓丽也知道香烟对深墙高院中的我们某个人来说,是比药物更好的药物。 那天中午在饭厅,邻桌坐着一个痴呆状的老婆婆,任那个年轻的小护士如何哄她,她就是不肯张嘴吃饭。程红霞告诉我,这个婆婆的儿子是个消防员,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不幸遇难,本就丧夫的婆婆受不了这个残酷的打击,因此而疯。 蓝冰凌过来问:“怎么了?” 护士答:“从昨天开始就不肯进食,我以为换个环境会有所改变呢,要不回去输营养液吧。” “我来。” 蓝冰凌接过护士手中的碗,轻轻地坐在婆婆身边,亲切地问:“阿婆,为什么不吃饭?” 婆婆看了看他,露出无防备而单纯的微笑,然后低声说:“小杰昨天在梦里告诉我,他在那里又冷又饿,还有很多虫子咬他。”说完目光带呆滞地看着某个地方,将周遭的人事隔绝在外,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只有你吃饱了,小杰就不会感到饿了,母子连心啊,阿婆。” 婆婆竟有了些反应,闪着泪光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蓝冰凌。如你所见,后来婆婆乖乖地吃完饭。当蓝冰凌用纸巾擦拭婆婆嘴角的汤汁时,我对精神科医生,对蓝冰凌第一次产生了敬畏和感激之情——被社会和家人抛弃的我们,还好有他们的关爱。 大概是我的目光过于炙热,又或许是我的眼中有晶莹溢动,吸引了蓝冰凌,从而与我形成对视,有那么一刹,我脑中的记忆碎片翻飞,拼凑出蓝冰凌的模糊身影,我甚至看见自己手捧时光的黄沙,将他一点点掩埋的景象。 他是我记忆长河里无意识丢弃的重要人物吗?母亲和卢博达再次入梦,扮演的还是加害者的角色。在暗黑的夜,他们开着黑色的车冲撞向我,如墨的夜掩盖不了那一刻他们脸上的狰狞表情。 我去找蓝冰凌,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我的心已经对母亲和卢博达放手了,他们却还是不依不饶,不肯给我一个呼吸的窗口让我活下去。到达蓝冰凌办公室的门前时,我停下了脚步,因为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这孩子从小就和我不太亲,只能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 “林阿姨不要太自责,白黎现在的情况要比之前好很多,只是她还是会产生亲近的人要加害自己的幻想,根本原因是她的心结,而解开这个心结,还是要帮她梳理那些错乱的记忆。” “冰凌我相信你能拯救白黎,我也相信她能够想起你。” “我有足够的耐心等。” 听到这儿,我离开了。原本我是想冲进去质问他们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终究是没有破门而入,因为如果他们的话属实,说明我丢失了某些记忆,这些记忆,是我灵魂的一部分,需要我自己找回。 我躺在床上努力回忆往事,却并未发现蓝冰凌的身影。头有些痛。 蓝冰凌就进来了,拿着那盆被我安插在家中充当窃听器的白掌。“你妈妈送来的,我把瓷盆换了,塑料盆比较安全。”他将白掌放在柜台上。 时隔多久没见,我没有细算,但白掌依旧绿茵茵的,白色的花朵里依旧隐约闪现着我的名字。我突然有点想哭的冲动。 “好吧,反正那个家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探听的。” 蓝冰凌一同带来的,还有那本被我丢弃的牛皮本。“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放下牛皮本他就走了,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离去的背影里有一些落寞。 在失眠的夜里,我和陆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天。陆玲说我的身上有一种让人想靠近的清冷。我有些不理解她的话,既然是清冷,为什么会让人想靠近呢?医院的时候才明白,那时候的我身上确实有一种叫做“清冷”的东西存在,而陆玲作为社交恐惧症患者,正需要这样一位清冷的朋友,对她不会过于关心,过于热情,却又能陪伴她孤独的灵魂。 凌晨2点的时候,我写了一首诗,并非写给谁的,只是为了纪念那特殊的一天而已。但是在这里提到,并非这首诗写得如何好,或者多么重要,而是我在写的时候,发现了牛皮本上的一个记号——最后一页的角落里,写着“L?B这两个字母。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这是谁写的,什么时候写的,又是隐藏着怎样的意思。 这之后卢博达和母亲一直没来打扰我,不管是现实中,还是梦中。九十唐薇薇的消息和程红霞女儿的消息同时传递过来的那天,阳光出奇得好,我的视线从窗户出发,能够看到一串串七彩的光晕如同上帝抛洒的珠贝,连接着天堂和人间。唐薇薇的消息登在报纸上,还原了事件的真相,她那幕后真凶的丈夫也得到了应有的法律制裁。我不清楚唐薇薇一个弱小的女子,到底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能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揭开伤疤,以血淋淋的姿态示人。但我终究是为她感到骄傲的,因为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与现实抗争的勇气,譬如我,医院里的很多病人。小蕊是程红霞的丈夫花了两年的时间,奔走了好几个省才找到的。这个黑黝黝的说话有些腼腆的男人,领着那个有点怯医院的时候,他所说的所有话里,我只记住了一句:没有了孩子和老婆的家,哪能算家?为了这个家,我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或许我是被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和担当感动了,并想起了我的父亲,才加深了对这句话的感知。所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前模糊了。 见到了小蕊,程红霞起先愣了一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蕊,最后拿着那张小蕊的照片对比了一下,抱着孩子痛哭起来。孩子有点不知所措,没有表现出欣喜,那些颠沛流离的经历已经刺痛了这个孩子的生长神经,需要时间和她父母的爱慢慢抚慰。 见到程红霞的痛哭,想起唐薇薇离开前也有这样的表现,我明医院,回归正常的生活了。就算她的病没能彻底根除,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小蕊回来了,他们的家完整了,家就是最好的精神良药。 程红霞那天并没有立即跟随丈夫和小蕊回家,医院还有病房里的我们还是有感情的。那天晚上我和程红霞躺在一张床上,医院的这些日子里相处的点点滴滴,彼情彼景,实在适合倾诉,但我还是没有对程红霞说出我的故事。虽然我和她的关系是近些年来比较亲近的一个,但却不想将她当作第一个倾听内心的人。程红霞那晚所说的话一直围绕着一个主题——亲情是人间最珍贵的情感,亲人是世间唯一不离不弃的人。和当初唐薇薇出院前说的那句话一样,看来即使我不对谁吐露真心,别人也能洞悉我的内心,我所谓的伪装,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第二天早晨,蓝冰凌和周晓丽来送程红霞,周晓丽还送了一个小礼物给她。我却没有什么好送她的,我如是说。 程红霞牵着我的手说:“和白黎你相处的这些日子,就是送给我的最好礼物。”这是她第一次叫对我的名字。 我看着蓝冰凌,用眼神告诉他,我充当着小蕊这个角色,不管是对精神正常或是精神失常的程红霞来说,都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好吧,我承认,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有时候需要善意的谎言。”蓝冰凌显然是懂得了我眼神的含义,这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他是否记得挖洞的情景。能够通过我的眼神洞悉我的内心,我们的灵魂至少有过一次在虚拟的洞中相会过。 程红霞也走了,我们号病房更显沉寂。 陆玲有一天问我:“你觉得接下来我们俩谁会先离开这个地方?” 我考虑了一会,因为没有确切答案,所以摇了摇头。 “当然是你了。”她很严肃地说。 “为什么?” “因为你有感情牵绊,我没有,我要在这住到老。” “你没有感情吗?” “我不需要感情,感情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 陆玲现在有自己的思维殿堂,曙光大概就是她大脑里构建的一个世界。 “还未发生的事情,谁能预测得到呢?我现在需要的是深入。”我说。 “深入什么?” “我自己。” 现在的我,就如一潭长满水草的水,如果不能撩开那些水草,深入水下,又怎能发现潭底那些沉落的秘密。十一腊梅花开的时候,蓝冰凌折了一支送来,插在一个有着曼妙身姿的黑色亚克力花瓶中,放在了我床边的柜子上,和白掌相依偎。 我凑到梅花前闻了闻,“什么意思?示爱吗?” “梅花的心中珍藏着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不是吗?”他答非所问。 明明不是伤感动情的场景,他的眼中却有几分泪意,或许是那隐约的泪光照亮了我心中某一小块阴影。我迅速拿出那本牛皮本,翻到最后一页,看着角落里的“L·B”,一些记忆碎片闪现而来—— 那是白雪纷飞的世界,一株开放得正好的梅花边,有一对男女相对而立,男人手中拿着一本封面很特殊的牛皮本,他深情地看着女人,递给她那本牛皮本,我不奢求你一下子接受我,但我希望你不要拒绝,认真考虑,看清自己的心,也给我一点机会。女人面露歉疚之情,沉思了一会后说,好吧,礼物我收下,但我不能给你承诺。 抬头看了看蓝冰凌,用眼神向他发出询问。 “嗯,L是我,B是你,这个牛皮本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站在窗边背对着我们的陆玲说:“呵,电视剧里的桥段出现了。” 来不及再回忆些什么,只觉得头疼欲裂,一阵眩晕。 “白黎,你还好吧?”他伸出手来欲扶住我。 我本能地退缩了一下,“你走吧,给我时间,容我想想。” “好,你别着急,来日方长,我会等你。”他走前朝着陆玲看了一眼,仿若在托付陆玲好好照看我,但是陆玲的表情冷漠,无动于衷。 身体被禁锢在此,无论我怎样深入自己,却无法挖掘出什么。医院这么久,第一次有亲近外面那个世界的欲望。我问陆玲,我该怎么办。陆玲的回答并无意义:遵从自己的心。我的心一片空蒙,如何遵从。 我去找蓝冰凌,不管怎么想,他都是解开这谜团的最关键人物。悄悄地上楼,还是被周晓丽发现了,“白黎你去哪?”声音冷冷的,有点像班主任发现学生逃课时的反应。 “我去找回自己。” “蓝医生应该在,你去吧。” 莫名其妙,既然会放行,又何必阻挠。 上到五楼的时候,看见过道上有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在奔跑,后面跟着好几个追逐的护士。女人笑嘻嘻地说:“来抓我呀,来抓我呀!”气急败坏的护士在后面喊:“我说不行吧,这疯女人还得送回B区。” 蓝冰凌像尊佛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对着那盆白掌发呆。 “你来了。”他没有抬头,未卜先知的样子。 “我有事问你。” 他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那盆白掌上,“你曾说过,人既然多情,花草岂能不知。” “我有事问你。”我加重语气。 “你还说,曾被一盆绿萝感动。因为你写诗的时候,它用藤蔓手掌抚摸你的脸庞,盈盈而笑,一句话也不说。” “谁说的?” “当然是你了。”他终于起身,穿好外套,“去换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出去就知道了。” 医院的那一刹,我竟然有一种囚鸟出笼的感觉,这是我始料未及的,这说明我的灵魂深处对外面的世界还是热爱而眷念的,并非我想象的、我所说的那样不屑一顾,云淡风轻。 “我们认识多久了?”我问。 “五年。”这两个字从他的嘴里出来,沉甸甸的。 “比我预想的要久。失忆前我们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 “轻易就能忘记的人,一定是从来就没来过心里。” “正因为入心太深,害怕失去,才会暂时封存在心里。” 后来我们一直沉默不语,天空阴郁,行道树上黄叶飘零,路人行色匆匆,都加深了季节的伤痛。 蓝冰凌带我去了我家,大概是事先通知过了,母亲和卢博达都不在家,但是茶几上有母亲做的糕点,还腾腾地冒着热气,蓝冰凌领着我去了花房,上次被我残害的花草,已经被重新移栽了,长势甚好。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因为这些花草是我们过去那些时光的见证人。” “什么意思?” “这些花草很多都是我们在花木市场相中它,然后给它们安置了这个新家。” “我看你有精神错乱吧,花房是我和卢博达一起建造的。” “不是。不然你去问市场的大明。”他否定得很干脆,说出大明的名字,又不容我质疑。 后来蓝冰凌将一盆玉兰搬到我面前,指了指花盆。我蹲下身子发现花盆上用油漆写了与牛皮本上相同的字母“L?B”。 “都长这么高了。”他摸了摸树叶,发出光阴如梭的感叹。 “等等,你是说我记忆错乱,将你与卢博达混淆,我所认为的和他有关的往事,其实是和你一起发生的?” “可以这样解释。” “那你的意思是我对卢博达的感情也是假的,其实是从你的身上转移过去的。” “这倒不是,你喜欢他在先。” 离开家的时候,我拿了几块糕点,但后来我才发现此举是在有意识地抚慰母亲的心,我才明白,爱和恨是此消彼长互相牵扯的。蓝冰凌之后又带我去了一些地方,剧院,餐厅,公园,咖啡厅,用他的话说,这些地方都曾经留下了我们的身影。但我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唯一熟悉的剧院,也只依稀记得是坐在观众席上,看着父亲演奏二胡,母亲和卢博达唱黄梅戏的情景。 医院的时候,路过殡仪馆,看到馆内的一个大厅正在为某位亡者举行追悼会,哀乐凄凄,花圈林立。我问蓝冰凌是否能进去看看,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并未打算停车。我说是世人终究都会被抬进去,然后化作一捧骨灰,尘归尘,土归土。所以即使他有点不愿意,还是陪着我进去了,好在那天我们穿的都是黑灰色的衣服,不至于亵渎亡灵。 一些来与亡者作最后告别的亲友神色凝重,而灵前的亲人已是泣不成声,亡者在水晶棺中安详深眠,外界的一切悲痛她已感知不到。献上白菊,围绕着水晶棺转了一圈过来,才发现亡者有些眼熟,抬头看看悬挂着的遗像,才发现亡者是那时和我在花店争夺白掌的胖女人。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她的嚣张跋扈,再强大的生命也敌不过生死的感叹在我的心中翻腾。虽然不知道她因何离世,但站在她的灵前我还是感到了愧疚,源于那时我对她说的那句话。若能先知,我怎会忍心诅咒一个将死之人呢? 医院,我的情绪低到了极点,一如那个冬天,阴沉沉的,却总也不下雪,甚至连雨也没有,压抑而沉闷,让人透不过气来。蓝冰凌给医院,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休养生息。这一提议得到践行,因为陆玲——她愿意陪着我一起离开这个肉体牢笼,去面对大千世界那个精神牢笼。 医院的那天,周晓丽挨个抱了抱我们,温柔而有力度,我从她的怀抱之中感受到了一股并非医患之间的那种情谊。我说,我以后会来看你的,她摇摇头,别,这个地方再也别来了。 蓝冰凌送我们去了市郊的一个乡村小屋。小屋事先打扫过,很干净简洁,如同为我和陆玲量身定做的。后来我才知道这间小屋是陆玲进入曙光之前的避身之所,建造这个小屋的人是她的表哥,也就是蓝冰凌。 “难道我们从前也认识?”我问陆玲。 她摇摇头,没说话,透过小屋的窗户看着不远处的池塘发呆。 蓝冰凌安排妥当一切,最后将那盆白掌放在窗台上,一遍遍地问我们是否能照顾好自己。我们都没有回答,怔怔地看着他。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就留下来照顾我们。”我说。 “那我不上班的时候就过来。”我发出的邀请自然要我接受结果,但显然我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 小村里的时光是缓慢而静谧的,你无法看见生长的蔬菜谷物,散而不断缓缓升腾的炊烟,池塘中悠闲的鸭子,连夹杂着草木香气的风也都显现出慢姿态,而这种慢姿态慢生活在城市中难以寻求,突然明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的生活其实就是在荒芜喧嚣的世界之外。 “当初你问我我们谁会先离开曙光,现在的状况可不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那是你,不代表我没有预料到。”陆玲淡淡地说,一副先知的模样。 第二天的中午,陆玲带我去了小村不远处的一座叫青山的山。我喜欢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给人安全感的男人的名字,进入青山的时候,也有一种被那种男人拥入怀抱的感觉,让人感觉安心。青山之所以叫青山,大概和山中一些自然生长的树木有关,因为即使在萧杀的冬季,青山也郁郁葱葱,一些在冬日也能保持绿意的树木霸占着青山的大部分地盘。蜿蜒的小路,长满青苔有些湿滑的小石阶,斑驳但温暖的阳光穿透树叶洒在我们的身上,背景太美,我有种想吟诗的冲动,以及和心爱的男人十指相扣见证这美景的欲望。这样的念头一起,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面庞是蓝冰凌,而不是卢博达,心就随着轻颤了一下。 山顶有座寺庙,叫青山寺,寺庙很小,没有什么香火。寺庙里只有一老一少两位僧人,我们去的时候小僧人正在偏院里的一垄菜地上忙着,只抬眉看了看我们,之后继续他的事。老僧人在庙堂里打坐念经。几尊佛身的金漆已经斑驳脱落,门口的一座古钟亦是锈迹斑斑,更添几分沧桑、萧条。 我和陆玲各点了三炷香,对着菩萨虔诚地磕了三个头。陆玲在上山的时候对我说过,燃香磕头的时候,可以向菩萨许个心愿。但我燃香磕头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最迫切的愿望是什么。但磕头起身后,我才想起当下最迫切的事情是找回记忆。 我们后来又去抽了签,我本不相信这个比算命还不靠谱的东西,但我在犹豫的时候,老僧人停止打坐,用能够看穿我内心的眼神注视着我,仿若在说,有些事情深藏的玄机就在那里,无论你信与不信,都不会改变。 我抽的是中上签,一张小小的红色纸片,用小楷毛笔写着一首押韵的打油诗。拿给老僧人解签,老僧看着我的签,沉吟了一会,说了这样一句话:春天不止让万物复苏,也会解冻一些记忆,既然在内心隧道中与另外一个自己重逢,是时候合二为一,冲出幽暗了。不用太多解释,很显然是与我此时的生命历程紧紧相扣的一句话。我看着他的眼睛,为我之前的质疑感到惭愧。陆玲没有抽签,理由没有告诉我,或者她是不相信,抑或是她承受不了解签的结果。起身准备走,老僧人指了指功德箱,说一支签十元,然后低头闭目,再次敲起木鱼。我翻遍所有口袋,将全部的钱都塞进了功德箱。 在院子里,碰见小僧人挎着半篮子菠菜、香菜进来,他竟开口问我:“要吗?” “谢谢,不用了。” “这不是菜,是开启记忆门的钥匙。” 我有些错愕,感觉他们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为什么,真的是能够洞悉他人精神世界的隐士高人? 下山的时候,意外发现一株开有两朵淡粉色的杜鹃花,在冬日,自顾自地开着,平淡却热烈,让人深感惊喜。这是不期而遇的缘分,不早不晚,开在我经过它身旁的时候,溺爱花草的我显然会带它回家。十二十三自从来到这个小村,依山枕月而眠,与花草树木同呼吸,听昆虫飞鸟鸣唱,我的思想渐渐变得柔顺,某些张狂的东西也渐渐被抚平,心绪变得如同无风的池塘,平静而安宁。我想陆玲也是有很多改变的,至少她的脸上会不知不觉地浮现一朵笑容。蓝冰凌果真时常来探望我们,给我们做心理疏导,带着他的真心,以及在乡村无法买到的生活用品。 只是即使没有风,也不代表池塘不会产生涟漪。卢博达的造访就像一枚巨大的石头扔进了池塘,产生了剧烈的波纹,这波纹绵延不断地撞击我的大脑,险些将我的精神状态送回数月前。与其说是卢博达的造访搅乱我的生活,不如说是卢博达带来的消息才是重磅炸弹。他来告诉我,他想与我的母亲结婚,也就是说,这个我曾经爱过或许现在依然爱的男人即将成为我的继父。 “我早就成为了与你们不相干的人,又何必来这里炫耀。”我能感觉心中有一股刺痛,极力保持镇定,虽然是自欺欺人。 “你妈说,如果你不同意,她永远不会嫁给我的。” “这是在威胁我吗?” “小白你心里明白,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妈她爱你,在乎你的感受,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在乎我的感受,呵,在乎我的感受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我感到很可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走吧,你们要不要结婚那是你们的自由,不要再来问我。”这样说,只觉得鼻腔里有一股酸涩向眼睛上方移动。 结束了和卢博达的对话,我一个人去了小村西南边的竹林里呆了一会。我知道卢博达没有立刻走,视线从竹林出发,我能看见他的车在村口的土路上停了好久才离开。我猜想他是和蓝冰凌进行了一场对话,因为卢博达去的时候,蓝冰凌也在小村,他和陆玲为了给我们腾出私密的交谈空间,去了小屋前那个池塘钓鱼。卢博达和蓝冰凌的交谈内容我虽然没有听见,但是我知道,谈话中心无非是前者让后者给我做思想工作。 夕阳斜照的时候,蓝冰凌来竹林找我,告诉了我真相,原来上个月母亲进行了一次喉部肿瘤切除手术,虽然是良性的,但是声带已经受损,也就是说,她再也无法歌唱了。 我曾经试想过母亲和卢博达落入满月湖的情景,也就是说,当时的我对他们的生死已经不在乎了,但现在当我听到作为戏曲演员的母亲无法再歌唱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心脏被一只手捏住慢慢收力,并非疼痛难耐,而是一种无法呼吸,心跳即将停止跳动的恐慌感压顶而来。 卢博达在母亲这样的状态下提出结婚,我能感受得到他对母亲那深沉的爱,于是有那么一刹,想放下一切执念祝福他们的念头在心中窜动。但我对母亲发生这样的事情却还向我隐瞒而心存芥蒂,这只能说明她觉得我无关紧要。 “错,向你隐瞒更能说明她爱你,不想你担心。”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她有那么好呢,难道我才是那个坏人?” “白黎,你的偏见导致对你母亲误会的加深,而她不懂得该用怎样的方式与你沟通,化解误会。你们之间没有对错,误会也并非根深蒂固,最需要的是一场推心置腹的交谈。” 我沉吟了一会,问:“你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了解多少?”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我们并肩坐在竹林里的一条小路边,充当着讲述者与倾听者的角色。 其实我并没有问什么,但是蓝冰凌将他知道的都一一说给我听,我不知道他说了多久,但他说完的时候,我看见一轮朦胧的月亮挂在竹梢上,安静而温柔,寒风从竹林吹过,沙沙的声音低沉而隐秘。 原来卢博达比父亲更早结识母亲,他们曾师从一人,母亲是他的师姐,因为母亲大卢博达七岁,所以卢博达当年的表白被母亲拒绝了。后来他们一起进入艺术团,母亲和父亲相识相知,并走到一起,卢博达依然爱着母亲,并为她终身未娶。父亲后来知道卢博达不娶的原因,也深感愧疚,他甚至想过要和母亲离婚,但被母亲和卢博达制止了。 从母亲、父亲、卢博达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中回过神来,我感到了彻骨的寒冷,这时才发现身上披着蓝冰凌的外套,而他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突然很心疼这个男人,于是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凉,骨骼分明,掌心却传递过来一股暖意,这股暖意抵达我的心中,慢慢融化那些我认为坚不可摧的寒冰。 回到小屋的时候,陆玲正在给我收拾行李。我们的眼神对碰的那刻,各自的心思一目了然。 “那也好,白黎你现在和我回城里。”蓝冰凌显然也是懂了。 “你不走吗?”我问陆玲。 “还没准备好。”她摇摇头,有些感伤。 和蓝冰凌一起回城里,很多次我看着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都有想伸手过去握住的冲动。他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就带我回了他的家,只用一句“你需要好好休息”就将他如此唐突的邀请变得合情合理。但我没有拒绝,不知道是因为还没有做好面对母亲的准备,还是希望和这个男人有更亲密的相处空间。 他卧室里挂着一幅很大尺寸的我们俩的合照,背景是在植物园的紫藤花下,照片中的我们笑得很灿烂,还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如果说之前的我对自己和蓝冰凌之间的关系有些怀疑,那么看了这张照片之后,我确信我们亲密无间,并且彼此相爱,因为我很久没有看到自己有照片中那样的笑容。 那天晚上我霸占了蓝冰凌的床,但我很感谢那个夜晚,不知道是否与他卧室里的薰衣草熏香有关,那天晚上我梦见了父亲。背景是在一片薰衣草花海中,母亲和卢博达的婚礼仪式正在举行,我和父亲站在不远处观望。父亲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很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和朋友结成连理。爸,你不生气吗?我这样问。我祝福他们。父亲这样回答。最后他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隐约在薰衣草中。 晨起,夜里睡在沙发上的蓝冰凌并不在,但餐桌上摆着小米粥和几样点心,我的心暖暖的。蓝冰凌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 “睡得好吗?”他问。 我点点头。 我没有对他说那个梦,因为即使不告诉他,我也能猜到他的反应,他一定会说:你看,你爸冥冥中也告诉你,该放手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祝福。 到家的时候,我站在门外好一会,蓝冰凌牵起我的手,并暗暗用力握了握,传递过来的意思很明确——勇敢点。 脖子上还缠着白纱布的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CD机里播放着她和卢博达唱的黄梅戏。消瘦憔悴的母亲看着我,眼中有泪光闪动。我的心颤了一下,它告诉我此时此刻应该扑到母亲的怀里,给她一个拥抱,或是说一句,妈妈,我爱你。但我的身体像被钉住了,喉咙很干涩,于是实际上我什么也没做,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与她怔怔地对望着。 蓝冰凌走过去将康乃馨递到母亲手中,“抱歉,林阿姨,我们来晚了。” 母亲笑着接过花,凑在鼻前闻了闻。 那天的午餐是蓝冰凌和卢博达一起做的,我和母亲一直安静地坐在客厅里听戏。后来我终于鼓起勇气坐到她的身边,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上,我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先是一紧,然后慢慢放松下来,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厨房里的两个男人都笑了。 餐桌上,我问卢博达,“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他们三人怔怔地看着我。 “我看就在元旦那天举行吧!”我说。 “小白,谢谢你。”卢博达感激地说。 “还是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你的感激之情吧。”我看了看母亲,言下之意他们都懂。 元旦那天。他们的婚礼举行得很低调,领证之后,就邀请了几个亲密的亲朋好友在酒店吃了一餐饭而已,与我梦中的场景相差甚远。但那天的母亲美极了,暗红色的旗袍,高挽的发髻,光彩照人的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幸福。我回到小村的第二天,邀请了蓝冰凌和我上一次青山,当时的我只是想牵着蓝冰凌的手在青山上走,检测一下是否会产生与心爱的人共享美景的幸福感。 但蓝冰凌的反应却有些激烈,因为他来时气喘吁吁,用力握着我的双肩问:“白黎,你想起来了?” “什么意思?”我这样问的时候,他的眼中有烟火熄灭的黯然,但很快就恢复常态。 我们在青山拾阶而上,我告诉蓝冰凌前段时间和陆玲来过青山的一些事,包括那株开花的红杜鹃。他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于是当走到那个杜鹃本来的栖息地的转弯处,他显得有些兴奋。 “是这里?”他问。 “嗯。” “你确定是这里?” “确定,你看。”我指了指那个杜鹃移走之后的土坑。 “白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疑惑地看他。 他牵着我走到那个小小的坎上,“你站好了,”他抚了抚我的肩,然后自己走到下方,张开双臂,“扑过来。” 虽然距离很近,坎也不高,但让我有意这样扑下去,还是有点胆怯。 他再次伸展了一下双臂,眼中透露的满是“相信我”的讯息。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双眼扑了下去……几秒钟之后,我睁开眼睛,人已经在蓝冰凌的怀里,他的脸被枝条划出了一道殷红的口子,我们躺在草地上,旁边是那株杜鹃从前的巢穴。与此同时,那些丢失的记忆碎片从四面八方而来,汇集在我的脑中,然后经过了一场混乱而激烈的战争,它们才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按照时间顺序站好,等待我的检阅。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要炸裂的感觉。 “小姐,你没事吧?”他拿掉我头发上的枯叶,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他好一会,直到他因为胳膊酸麻微微地抽动了一下。我快速地坐起来,理了理头发和衣服,然后指着他脸上的伤口说:“先生,你的脸。” “我的脸没事,我看看你有没有哪儿伤到。”他走到我身边,像检查一个病人一样给我检查了一番。他不知道,我的眼中早已噙满眼泪。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激动地问:“白黎,你是不是……”没等他说完,我使劲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泪水滴落在土地上。我们相拥在一起,他很用力,要把我揉进体内的感觉。我眼中的青山风景慢慢变得模糊,形成一片云雾,拨开那片云雾,我看到了旧时光中与蓝冰凌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读大三那年的暑假,我回了家,但卢博达和母亲跟随艺术团到杨柳镇演出。迫切希望见到卢博达的心不允许我乖乖呆在家中等他回来,于是我坐上了去杨柳镇的车。客车行驶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我的思绪有些游离,突然意识到这场有些疯狂的奔赴,不会收到卢博达的惊喜作为回馈,就有些沮丧,于是我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地方下了车。 我下车的地方,顺眼看去,就能看到青山,当时的青山顶氤氲着一层薄雾,是那些薄雾吸引我去了青山,并与蓝冰凌相遇,开启了一段缘分。我们在青山的相遇,一如刚才演示的那样,他救了我,然后划伤了脸。我们相拥着倒下的那块土地上,在多年之后的这个冬天,开出了神奇的花朵,让我们再续前缘。 和蓝冰凌的初遇,让我们成为了朋友,得知他是精神科医生后,我向他袒露过自己的心迹,告诉他那个我坚守的秘密。但他说,我对卢博达的爱,是从父亲身上转移过去的,通俗一点就是恋父情结。但我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认为这是对我动心的蓝冰凌为了趁虚而入而误导我的心。但我却无法管制自己的心,它渐渐被蓝冰凌感动软化,于是我们从朋友过渡成为恋人。花鸟市场,剧院,餐厅,公园,像他那次说的,都曾是见证我们的爱情的地方。 即使沐浴在爱情的阳光里,我的心中还是有一块地方阴影,这个阴影就是卢博达。它总是不经意间扩大并笼罩我的世界,让我产生无法呼吸的抑郁感。直到我得知卢博达爱的那个人竟然是我的母亲,同时被两个人背叛,于是我的世界彻底被这黑暗吞噬,导致将蓝冰凌从心中删除,替换成卢博达,以来安慰自己,曾经和他有过那么多美好的记忆。 被自己爱的人遗忘,还要压制所有的情感为其治疗,当这一切云开月明,我才明白这些日子里,蓝冰凌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从青山下来,我们十指紧扣,没有再说些什么,他一直盈盈而笑,难掩喜悦之情。而我一直在拼凑那些丢失的记忆,努力地复原最初的自己。在青山脚下,我们一同回头用眼神抚摸青山,我想那刻我们的眼中一定充满感激,并且折射出内心的温情。 那天晚上我留在小屋没有走,病房的四个女人,三个已经走出沼泽,得到幸福之神的眷顾,唯独陆玲还孤单地在这里。我想让她跟我一起回市里,不管怎样,这一步始终是要迈出去的,只有迈出去了,回头看看,才知道有些事没有我们想象的难。 我回到了杂志社,并捡拾起遗落的诗心。 我和母亲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记忆恢复而变得亲密,但也不至于像从前那样糟糕。她和卢博达一起生活的日子充满了迟来的幸福味道,我从她舒展的眉眼间洞悉到了。有时候还是有点自责,没能早点放手,让他们在一起。 漫长的冬天总算是过去了,姗姗来迟的春天有些热烈,似乎只是一个夜晚的时间,就唤醒了世间万物,让它们显示出蓬勃的生命力,同时唤醒的还有那些迷失的心灵。 是一个周末,淅淅沥沥的春雨让花草树木更加绿意盎然,也滋润着我的心灵升腾起一股缥缈物质。打电话给蓝冰凌,告诉他我晚上有约了,让他不用来接我。因为这样的日子适合打破常规,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用来纪念。 我和陆玲在一个我们经常光顾的茶吧等程红霞和唐薇薇,看着陆玲现在亲和的笑容,听她说公司里的趣事,我很感激那时的自己推着她迈出了人生重要的一步。程红霞的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从她又发福的身材上可以看出,唐薇薇的现状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光彩照人,她交了新男友开始了新生活,爱情的力量果真是伟大。 我们在春日的街头擎着伞,慢悠悠地走,身边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但却一点儿也不影响我们的心情,从前于我们而言的“荒城”用它最真实的面目轰轰烈烈地展现着它旺盛而蓬勃的生命力。 医院看看,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大家都说曙光是给予我们新生命的摇篮。 远山含黛,细雨空蒙,医院的大门前,透过雨丝看着整栋建筑物,我有点儿恍惚,仿佛穿越到数月前,置身蓝冰凌带我刚来这里的情景。画面快进般地闪现,程红霞出院,唐薇薇出院的情景也从眼前一一掠过。最后出来的是我和陆玲,当那个影像中的白黎从我的身边掠过,我分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坚定从容,还有对未来生活的无限热爱与憧憬。十四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