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小说一朵怜幽荒城上部

每一座荒城深处,都有温柔的耳语。编者按“世人笑我太痴颠,我笑他人看不穿。”读完这篇小说,我想到了这句话。小说以冷静、智达、缓慢的笔调,借助带入感极强的第一人称,徐徐讲述了发生在白黎身边爱恨纠缠的故事。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爱有多深,入心便有多深;爱有多深,心结便有多深。白黎,一个因强烈刺激导致失去部分记忆、精神压抑的女孩。13岁那年,父亲去世后的白黎见到卢博达的第一眼起,便爱上了这个看上去可以让人掏心掏肺的男人。处于花季刚刚丧父的女孩,就像一朵刚刚出尘的花朵,急需阳光雨露的滋润和温暖。而恰恰这个时候,卢博达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这个与她父亲年龄相仿的男人,给了她父亲般的安全感,她爱上他了。卢博达对于此时的白黎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她迅速从丧父之痛的苦海中爬上来。白黎对卢博达有着强烈的依赖,对他的爱很复杂,既有花季少女纯真的爱,也有着对父亲一样发自于亲情的爱。这个年龄的少女一旦有了爱的冲动,是很难消除的。就像一张白纸,第一时间被渲染上动人的色彩,花儿一样绽放了,开得很单纯、很热烈。这样的爱,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当她知道卢博达和母亲的爱情后,她崩溃了。由爱转成恨,以至于强烈的刺激让她失去了一些美好的记忆,甚至连蓝冰凌与她之间的爱她都忘记了。人往往就是这样,始于最初的美好,伤于最初的情真,止于最初的记忆,这种伤害足以让这个女孩变得神情恍惚。此刻的白黎,内心挣扎痛苦,清醒与混沌此起彼伏,心里长满了草。心魔让她在现实和梦中不断游离。此时在白黎的眼中,自己内心荒草蔓延,加之外边的世界充满了欲望,被欲望掌控,无异于身处荒城一般。不得已,白黎接受家人的建议,进入了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让她对这个荒城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同处一室的三个女病人,皆是被外边的世界侵害导致精神失常进入精神病院的。唐微微,一个被男人糟蹋的女人,源于替丈夫还债,被丈夫设计让一些男人强奸继而精神失常,案件迟迟未果;程红霞,一个孩子被拐跑的女人,丢子之痛让她遭受了打击,孩子还没有找回;陆玲,一个因掌握着上司把柄的女人,被上司恐吓受到刺激入院。这三个女人,是社会基层人物的代表,却因为社会上阴暗势力的侵袭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对白黎和这些人而言,外边的世界充满着变数、欲望和不安全的因素,是他们心中的荒城。然而作者笔触到此并没有戛然而止,而是笔锋一转,让读者看到了希望,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也是小说的一大看点。解铃还须系铃人。随着这几个女人事情的转机,事情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唐微微勇敢指证,案件嫌犯落网;程红霞孩子最终被丈夫找回。这两个女人多年的心结终于被打开,精神渐渐康复走出了精神病院。白黎和陆玲被安排在了陆玲的表哥蓝冰凌提供的乡下小屋里继续静养调理。这段乡村的描写,作者的内心充满了温暖,景物的描写和观感极易让人在这些温暖的场景中走进内心的世界。蓝冰凌通过情景回放等治疗方式,渐渐让病中对他有着好感的白黎,回忆起了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白黎踏上了回家的路。故事的结尾很温馨,走出阴影的几个女人又见面走到一起,此时在她们“眼中看到了坚定从容,还有对未来生活的无限热爱与憧憬。”读者也最终找到了答案:人心的荒芜,才是荒城的根。外界社会个别人心的险恶以及人性的丧失,以及内心情感的迷茫和伤害,让她们失去了自我,常感自己身处荒城。而几个女人在精神病院的相依相扶,以及社会正义的伸张,还有对生活之爱、对情感的复苏,让她们内心的结渐渐打开,重新感受到了温暖和爱,终于找回了自己,找到了生活的自信,走出了自己内心的荒城。小说语言充满哲理的味道,场景描写具有很强的光影感,心理描写细腻到位,人物刻画入木三分,故事情节如一潭深水却又充满张力,淡淡的文字阐述了最深的情感,人性的诠释颖慧透彻,故事的结尾富有正能量。力作,倾情推荐阅读!荒城一朵怜幽(夏群)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品典藏光鲜繁华的城市背后,其实也有一座荒城的存在,在它的前生或者来世。这需要冷峻的目光以及充满想象力的思维,才能穿透城市表象,洞悉内在,发现那些隐藏的故事。1“你觉得孤独吗?”书房里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并没有因为得不到我的回应而气馁,他继续问。   母亲站在书房门口插话,“她经常抱着双膝缩在墙角,这是孤独的体现吗?”   男人对母亲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手中从未复原过的四阶魔方递给他。   他接过魔方,很认真地旋转,“魔方是有口诀的。”他说。少顷,他将复原好的魔方放在桌子中央。   “其实我根本不孤独,你们都以为不说话不与外界交流就是所谓的孤独,其实这是误解。我们虽然在身体以及内心四周垒砌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墙,但是里面的我们从没停止过挖洞。再说,孤独何尝不是一件需要资本的事情。”我说,然后再次打乱那个魔方。   “挖洞?这孩子又在胡说了。”母亲又插话。   “你继续说。”男人看着我说。   “一直挖,一直挖,总有一天我们会与另外一个自己,或者与更多相同灵魂的人重逢在隧道里。”说完我仰面大笑。然后将下巴杵在男人的肩膀上,手顺着他敞开的衣领里往里探寻,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瞬间绷紧,然后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问:“你挖洞吗?”   母亲一把拉过我,提高了声调,“白黎!”   男人站起来,整了整衣领,含情脉脉看着我,如同注视心仪的爱人,但那温柔的眼神中分明包含了同情爱怜的成分。   “没关系。”他说。   我奋力扬起魔方,然后使劲地摔在地上,顿时那些五彩的方块四分五裂,蹦跳着躲进房间的各个角落。   “你们给我出去!”我指着门大喊。   “好,好,我们出去。”男人轻轻地推了一下母亲。   男人在客厅又逗留了一会,和母亲聊我的病情。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超敏锐的听觉。   “冰凌,你觉得医院吗?”母亲的声音,虽然是问询,却早已作出决定。   “林阿姨,白黎的病情有些复杂,今天的表现以及你所说的她平时的行为举止来看,情况正在恶化,需要配合治疗,医院,那是最好的。因为换一个环境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坐在地板上,听着他们的对话,感到很荒唐。人类都认为别人不是自己希望的样子,就是不正常的。在我看来,母亲才需要看精神科医生。我不认为自己有精神障碍,我只是有时候过于放纵自己的思想,任由它们支配我的行为,而这种不受自我束缚的人生态度,在别人看来,就是妄想症。   2我需要买盆栽,于是我去了花鸟苗木市场。这个市场的建筑形态是一个大大的椭圆形,怀抱着一个叫满月湖的小池塘。满月湖里的水污染很严重,墨绿的颜色,太阳一晒,咕噜咕噜地泛着绿泡泡,散发让人作呕的味道。当年得知卢博达爱的人是母亲后,我很想将他们扔到满月湖里,永远别爬出来。   去了一家叫大明花卉盆栽的店里,我是他们家的常客。   “白小姐,今天要什么花?”店主大明露出平等的、友好的微笑,这也是我选择他们家的原因。   “爱上谁,就买谁。”   他点点头,然后继续栽种一株已经爬满花蕾的茉莉。   我看中一株白掌。叶片繁茂,碧绿得像要滴出绿墨汁来,中间伸出一支绿色的茎,端头开一朵白花,我在那朵花上,看到了它的孤独,那个与我相同的灵魂。   这时候,却有另外一双肥硕的手端起这盆白掌,“老板,给我打包这个。”她说。一听声音就能猜想出她的体积之庞大。   我连忙抢下,“这是我的。”   妇人脸上的横肉立马变了颜色,“你付钱了吗?”   “没有,但它已经是我的了,你看,花朵中央有我的名字。”   大明走过来对妇人说:“里面还有,花开得更多,我给你拿。”   “不行,我就要这盆。”她欲抢。   我敏捷地一躲闪,“它不属于你,即使你强行带它回去,它也会死的,或者你因为它而死也未知。”   “你说什么?神经病吧你?!”   这时候花店门外看热闹的两位老太太低声交头接耳,“这不是白家的闺女嘛,真可惜,年纪轻轻的,不正常。”   “听说因为一个男人……”   “别说了,快走。”   是我的目光阻止了谈话,并驱散了她们。   妇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露出轻蔑而怜悯的笑。   大明端出了另外一盆擎着三朵花的白掌递到妇人面前。   “不要了,晦气!”她瞥了我一眼后扭头就走,出门时啐了一口唾沫。   “她以后说不定会死在自己的唾沫中。”我对大明说。   那天晚上,我将白掌摆在了卧室里。我看到了花朵轻颤的瞬间,感觉到了它的受宠若惊。我买过几百个盆栽,却从未让它们进过我的卧室。我偏执地认为,卧室是一个极度隐秘的地方,拉上窗帘,就是一个私人王国,绝不允许任何人以及任何有生命的东西进入。因为当我进入梦乡,放松身体与思想,呈现出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将会被他人一览无遗。即使在我不睡觉的白天,也不行,因为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那个真实的我散发出来的真实因子。   我之所以对这盆白掌破例,是因为我真的在那朵花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名字——白黎。我觉得这株花是我的前生或者来世,一个人怎么能拒绝另外一个自己呢?另有一个原因是当我离开这个牢狱一般的家的时候,得有人守在我的卧室,并充当我的耳朵,很显然,这另外一个自己最合适不过。3为了离开家,我事先计划了一切,甚至在脑中演示了数遍我接下来的举动。   中午的时候,卢博达来吃饭,母亲做了他爱吃的酸菜鱼和红烧猪蹄。饭桌上,卢博达小心翼翼地问我:“小白,最近写诗了没?”   “诗人已经死了,诗歌当然也已经下了地狱。”   他自觉尴尬,没再说话。   母亲给卢博达夹了一块猪蹄,还投射过去一股温情脉脉的眼神。   “在我面前秀什么恩爱!”我扔下筷子。   母亲和卢博达同时站起来,“我给你卢叔叔夹个菜又怎么了?”母亲说。   一听到“卢叔叔”这个称谓我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焰往上冲,我爱的男人,怎么就成了叔叔呢?随着哗啦啦一阵破碎的声音响起,那些碗碟和饭菜已经被我扫下,躺在地上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看着它们的尸体,我有作呕的感觉。   “你真的是疯了!”母亲吼。卢博达拉着母亲的胳膊,大抵怕母亲对我动手。   我奔出餐厅,去往花房。花房里有数百盆我亲自挑选精心呵护的盆栽,按照大小和种类整齐摆放。花房本是个大车库,是卢博达帮我改建的。我操起一把铁锹,疯狂地将这些盆栽打了个七零八落。母亲和卢博达很快闻声赶来。卢博达跑过来从背后抱住了我,并试图夺下我手中的铁锹。   “小白,你冷静一下。”   母亲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我。   我轻蔑地笑了一下,“冷静之后会有什么改变吗?你们早已将我烙上了精神病的印记。”   “我从来没认为你是精神病。”   我扭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深邃而明亮,不容我质疑。我放松手中的铁锹,他顺势将铁锹扔到一边。我转过身来,扑在他的怀里狠狠地哭了一场。卢博达呆呆地站着,没有回应,也没有躲闪。   母亲这时候打了一通电话,只听她说:“冰凌,麻烦你医院吧,我受不了了!”   我感受到了卢博达一惊。他阻止母亲:“林芳,小白现医院。”   母亲有些歇斯底里:“那什么时候送合适?等她把这个家都毁了,把我逼疯了再送吗?”   我挣脱卢博达的束缚,很平静地说:“医院。”   二人很惊讶地看着我,我环顾了一下一片狼藉的花房,然后悠闲地踱了几步,笑着说:“如果精神病院是牢狱的话,这个家就是地狱,能从地狱到牢笼,我当然愿意了。”   现在想想,这个家是从我13岁那年,父亲生病去世的那一天开始慢慢变成地狱的。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的情人,而是母亲则是前生的情敌,这话在我们家得到了验证。父亲和母亲都是市艺术团的,父亲拉二胡,母亲唱黄梅戏。我自小和父亲关系好,有什么小秘密都告诉他,我希望日后找个像父亲这样的男人做终身伴侣。13岁以前,我和母亲的关系则一直很平淡,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却如同极相斥,总也亲近不了。   卢博达是父亲很要好的一个朋友,也供职于艺术团,但他却和母亲一样是唱黄梅戏的。有时候我想,卢博达大概是因为长时间和母亲同台对唱,被母亲诱惑了,才会喜欢上她。我甚至猜想,父亲的死也和他们的暗渡陈仓有关系。但我却无法恨卢博达,他和父亲一样是个让人只看一眼就能对其掏心掏肺的男人,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心。爱上卢博达,是我的秘密,这是我此生唯一对父亲隐瞒的事情。   父亲去世后,我的世界崩塌了,除了黑暗,再无了其它。我不去上学,将自己反锁在卧室里,拉上窗帘,抱膝缩在墙角,独自舔舐伤口。   母亲对我无计可施。   卢博达来了,我给他开了门,我想他和我一样,是真正悲伤的,我们双目对视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他什么劝说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陪我一起坐在墙角。我突然意识到,这种沉默的陪伴,是最好的安慰。   我将头轻轻地靠在这个大我20岁的男人的肩上,心中有一些如水温柔的东西溢动。   卢博达来我家更为频繁,俨然替代了我的父亲,成为了男主人的角色。离开家离开卢博达上大学的日子里,我如同一朵失去水分的花,肉体和精神都是萎缩的。毕业之后,虽然不愿与母亲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我还是回了家,并在这座城市的报社找了一份编辑的工作。不能算诗人但热爱诗歌的我,将对未来生活的期望与梦想,以及对卢博达的爱,都付诸于诗行里。   一个下雨的夜晚,我在报社加班,卢博达来给我送伞。我们并肩走在一条开满蔷薇的小路上,雨声犹如一曲缠绵的爱情曲回荡在耳边,我只觉得身体愈发轻盈,某些缥缈物质在内心逐渐充盈起来。   我挡在卢博达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出了埋藏在心中的秘密:“我喜欢你!”   卢博达很显然是被我的话惊着了,他握伞的手颤抖了一下,伞随之摆动了一下。“小白……”他显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我说的是认真的,我喜欢你很久了,爸爸没去世的时候就喜欢了。”   “小白,你听我说,你这不是喜欢,我一直拿你当女儿看,年龄的障碍也在这里,我们之间不可能。”   “别拿年龄当借口,我不在乎!”我扔下伞,向卢博达的怀中扑去。   他也扔下伞,双手握住我的肩,将我立定在离他半臂距离的地方。“小白,我也有喜欢的人很久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告诉我,我漫长的单恋在那一刻灰飞烟灭了。   “那个坏女人是谁?”   “过些日子你就会知道。”   果然,一个星期之后的上午,我回家在书房取一些东西时,无意间听见了客厅里母亲和卢博达的谈话。我终于得知,抢走了卢博达的坏女人,竟然是我的母亲。   从那一天开始,我便堕入地狱,无时无刻不在自我凌迟。   4医院的时候,天色已晚,城市的灯火霓虹正渐次显现出来,透过那些灯火,我看到了繁华背后的死寂与荒芜。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被这种虚伪的表象所蒙蔽,将一生典当给欲望,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自己却一无所知。   我轻蔑地笑了一下。   他从后视镜捕捉到了我的这一表情,我看着后视镜,迎着他的目光,又不屑地笑了笑。   “白黎……”他欲言又止。   “我们还没有熟到直呼其名的地步,蓝医生。”   他沉默了一会,清了清嗓子,“医院的话,也可以,我给你找个安静的住所。”   “那你为什么对她说我的病情正在恶化?”   “因为你的某些举动看起来确实是病情恶化的征兆。”   “那现在你不这样认为吗?”   “你的某些举动是在你思维清晰的情况下发生的,这就另当别论了。”   我一怔。   “你是谁?”   “如你所见,精神科医生,蓝冰凌。”   “另外一个身份呢?”   “一个关心你的人。”   我咳嗽了几声,咽了咽唾沫。   “医院呢?那儿并不适合你,如果你现在反悔的话,还来得及。”   我看着窗外,目光并无焦点,“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城市已经是座荒城,等待它的将是末日的审判,因为它积累的罪恶已经足以毁灭它。”   蓝冰凌没有再说话,汽车静静地行驶,最终停在“医院”的大门前。   医院的建筑风格有些像18世纪欧洲建筑,格局呈封闭的长方形形态,为五层,窗户一列列地镶嵌在楼房上,似一双双深邃的眼睛,窥探着外面的世界。长方形的一条长边被截断开口,是医院铁栅栏式的大门。另一条长边的中央建造了堡垒式的房子,要高出许多,突兀地矗立在那里。如果不是这栋堡垒式的建筑,医院更像是监狱的格局。   我看到有些窗边穿着白色病服的人攥着钢筋防护网,微微昂着头,朝外凝望,如一只只被关押太久的鸟儿,渴望天空的神情。而思维还算清晰的我,却主动走进这个牢笼,无关对错。医院里的人们一样,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于是被人们所抛弃、遗忘。我的骨子里也希望被这个世界遗忘,也可以说遗忘这个世界,我想,这才是我进入曙光的真正原因。医院向北不到米,是火葬场。医院门外,我听到了随风飘荡过来的哀乐。精神病院和火葬场在一起,真是绝配。   蓝冰凌拎着我的行李,医院门口停立了一会,医院的楼层。医院有别于其医院,除了院前没有人迹以外,与它四周的环境亦有关,与其说寂静,不如说有些荒凉。   打开那铁质的大门,穿过空旷地带,踏入病房区的过道,就能听到各种远远近近的叫骂声、哭喊声、唱歌声、摔东西声,此起彼伏,交杂在一起,显现出一个精神病院的特殊活力。一些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穿梭于过道中,神情有的冷漠,有的焦灼,有的愉悦,他们朝蓝冰凌点头招呼,没有言语。擦肩而过后,眼睛的余光却从我的身上扫过。我听到了他们内心的隐语:又来一个精神病。   蓝冰凌带着我进入那个圆柱式的堡垒,到达第六层他的办公室。我第一眼看到他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盆青碧的白掌,几朵白花已经转变成绿色。我的心中有一些对于缘分的设想,以及我和这个男人日后,不只是医患关系的想象。   他打电话叫来一个中年护士。   护士不苟言笑,脸部表情生硬,拿着笔与文件夹,示意我坐下,开始了单刀直入的询问。   “姓名。”虽然是问句,但却没有提问的语气,很平缓。   “姓名重要吗?反正你们会给我像囚犯一样编号。”   她连头也没抬,也不在意我的回答。但我却看见她在姓名一栏里准确无误地写了“白黎”二字。   “性别。”   “看不出来吗?”   “年龄。”   “二十八。”   “职业。”   “活着就是一项最艰难的工作。”   “家庭成员。”   “跳过。”   “家庭住址。”   “地狱。不过地狱里有很多盆栽和鲜花,逃离地狱前,我将它们都毁了。”   “地球是长的还是方的。”   “圆的。”   “你知道自己有精神病吗?”   “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精神病,只不过有的人承认,有的人不承认罢了。我有,我承认。你有,但你不承认。”   护士的目光游离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因为这里是牢笼,牢笼总要胜过地狱。而且我告诉你,外面那个地狱迟早是要被人类最高的统治者收回去的,到时候灰飞烟灭,只剩下尘土。”   “最高的统治者是谁?”   “欲望。”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用思想挖地千尺,某天和大地的灵魂相遇,他告诉我的。”   “简单地讲述一下你的人生经历。”   我停顿了好久,思索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她一直看着我的嘴唇,显现出一定的耐心与某种期盼。蓝冰凌坐在办公桌后的皮质旋转椅上,背对我们,面向窗外,不时喝着手中的茶。从他的视线出发,能看掩映在暮色中的树林,以及更远处城市的霓虹。   “出生的时候,我还是一张白纸,后来就被一点点染黑,现在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面貌了。”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她飞快地在纸上书写,大体如下:   A区2号楼号白黎病历   报刊编辑。诗人。衣着整洁,注意力集中,智商正常,无冲动行为,无家族精神病史。思维清晰,语言有中心,有时答非所问,语句中体现出哲学与诗意倾向。对家庭情况敏感、回避。   初步诊断为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年7月6日      蓝冰凌接过病历夹,看了一眼,似乎又加了一项症状,并在主治医生一栏里签了字。   之后护士打开我的行李箱,仔细地翻找,将香水和刮眉刀拿了出来,并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胸部,捏了捏文胸的钢圈,然后双手伸进我的衣服,很熟练地解下文胸。不知为何,我竟然不排斥这过于亲密的接触,甚至她的手划过我胸部的时候,我轻颤了一下。   “为什么没收我的私人物品?”   护士并没有理睬我,倒是蓝冰凌站起来指了指墙上的守则。我简单看了看,大抵是说不得将危险物品带入病房的相关条例。5护士带着我出了楼左拐,医院A区病房第二层的一个房间。这时候我才发现护士叫周晓丽,工作证上她的免冠照片和她本人一样,不苟言笑,表情僵硬。   病房。   里面有四张床,确切地说,加上我,这病房里住着四个精神病患者。   第一张床上坐着一个身材臃肿但高大的中年女人,正拿着一张可爱的5、6岁的女孩照片呆呆地看着,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尽显一个母亲的温柔。第二个女人的侧影出奇的美丽,倚在窗边,目光无焦点看着窗外。对我的进入她们几乎没有察觉,因为她们对外界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关心。   第三个女人我最后才发现她,因为她躲在床底。   周晓丽走过去蹲下,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唐薇薇,这里没有臭男人,出来,给你糖。”   女人慢慢地爬出来,怯怯地接过糖。   她看上去很年轻,但太瘦了,眼袋很重,皮肤松弛,未老先衰的感觉,蓝条纹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像套在树枝扎的稻草人身上。   “这是你们的新成员,以后好好相处。”虽然周晓丽这样说,但是女人们没有谁将目光移向我。   周晓丽小声向我介绍她们。“号,唐薇薇,几年前夜晚下班的途中被几个男人糟蹋了,后来对异性有强烈的排斥感,对性生活有恐惧感,一次和丈夫行房事的时候,咬伤了他的耳垂,并曾试图剪掉他的生殖器。”   然后指了指窗边的女人,“号,陆玲,患有失语症,社交恐惧症,官场下来的,据说曾经掌握了上司的把柄,但是被威胁如果说出去就灭她全家的口,慢慢变成这样。”   “号,程红霞,女儿被人贩子拐走了,打击过大。”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把我当正常人?”我挑着眉问。   “蓝医生对我说过你的事,其实你更需要一位心理医生。”   但听完她的介绍,我在想,若角色互换,周晓丽会怎么向别人介绍我,是不是这样:白黎,因为爱上父亲的朋友,但那人却和自己的母亲相爱,于是她就疯了。   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我的思维太过正常,与这些女人住在一起的话,会不会被同化。   周晓丽走的时候对我说:“欢迎你成为曙光一份子,希望你新人生的第一缕曙光,尽早到来。”   唐薇薇躺在床上开始吃那个纸质把柄的棒棒糖,很安静。陆玲还站在窗边,只不过用双手蒙住了自己的脸,传来低泣声。程红霞保持之前的姿势没变。只是当我脱下衣服换病号服的时候,三个女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我看来,皮肤被她们的目光灼伤,火辣辣的感觉。   程红霞放下照片,走到我身边,扶着我的肩,看着我脖子上那两颗小小的痣,眼中泪光闪烁,“小蕊吗,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妈妈都不认识你了。”   我刚想挣脱她的时候,她一把抱住我,眼泪流在我的肩上,我的心被这泪水泡软了,这样深厚的母爱体现,我第一次领略到。   “妈,是我,小蕊。”话说出口,我并不感到很惊讶,是同情心作祟,还是我内心深处渴望拥有这样的母亲,我已然分不清了。   “真的是你,小蕊,这次妈妈一定看好你,再也不让坏人把你带走了。”   “好。”我说。   “快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然后抹了一把眼泪,开始为我穿病服。   七点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上课铃声一样的响声。程红霞说:“乖女儿,妈妈带你去吃饭。”然后牵着我的手出了病房的门。   在饭厅,我看到了排队打饭的病人,穿着清一色的病服,全都是女人,很安静。有几个保安人员一字排站在墙边,面无表情地扫视着排队或是吃饭的病人们。   心照不宣的生活秩序和内心规范在饭厅里显现出来,我很难想象这些人是精神病患者。后来我才知道,A区的病人都是轻度或者即将出院的患者,所以才会管制得如此宽松。2号楼都是女性,1号楼是男性。   程红霞让我坐在一角,她去打好了饭菜。红烧土豆,生菜,几块梅菜扣肉,一碗米饭,一碗西红柿蛋汤,她将这些放在我面前,“小蕊,来,快吃,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   程红霞执意要喂我吃饭,我说自己长大了,可以吃饭了。她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如果杀死白黎的灵魂,让小蕊的灵魂入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们静静地吃着饭,所有的病人都静静地吃着饭,没有人交流,只有细碎的钢制的碗筷碰撞的声音。   蓝冰凌托着餐盘坐到我的对面,没有任何征兆。我瞥了他一眼,继续心不在焉地吃饭。   “还适应吗?”   我看了程红霞一眼,“你觉得呢?”   “这么快交到朋友了?恭喜你。”   “蓝医生,我女儿漂亮吧!”程红霞说,一脸的荣耀感。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很严肃地说:“程大姐,这位白小姐和你一样,是我的病人。”   程红霞的表情立马就变了:“怎么会呢,这就是我女儿小蕊……”然后转脸向我,用殷切的目光注视着我,“小蕊,你告诉蓝医生,你是我女儿,我是你妈妈。”   “嗯,妈,我是小蕊。”我不假思索。   蓝冰凌有些气恼地责怪我,“你不要以为这是在帮她,这只会让她陷在幸福的泥沼里,无法自拔。”   “如果注定出不了泥沼,与其悲伤痛苦,何不让她幸福地沉沦。”   “谁说出不了泥沼,我正在努力。”   “我们走。”我牵起程红霞的手离开饭厅,留下蓝冰凌。   到达病房看到一个护士正在喂唐薇薇吃饭,她很安静,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一口一口地张嘴吃饭。陆玲则坐在床边吃饭,面朝墙壁,很安静,咀嚼得很慢很细致。   这个病房里每一个女人的内心都有一道很深的伤痕,需要时间这剂良药为她们治愈,只是看似最正常的我,心中那道伤口,时间对它真的有用吗?   答案我并不知道。6那天晚上我做了噩梦。   噩梦中我在弥漫着恶臭的满月湖中挣扎,水面上的垃圾在我的脸上与头发上纠缠,母亲和卢博达站在岸边,漠然地看着我。很显然,他们都不愿做那一根救命的稻草。   “救命!”我大声喊,水花四溅。   他们没说一句话,转身慢慢走远。我渐渐无力挣扎,索性让自己慢慢下沉,心中想,满月湖的水再脏,也比外面的世界干净,在此沉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条鱼儿游过来轻吻我的嘴唇,凉凉的湿湿的感觉。这感觉让我从梦中醒来,回归现实。胸口憋闷,全身汗湿,让梦境更接近真实。   窗外晨曦渐起,让人有一种从幽暗的甬道中看到前方光亮的希望感。我总是认为,离开母亲离开卢博达就代表了解脱,但显然一切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程红霞睡得很安稳,我能听到她平缓均匀的吐息声。陆玲则面朝墙壁,蜷缩得像个虾米。唐薇薇则抱着一个大毛绒娃娃入睡,偶尔发出磨牙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没动,看着窗外的天色慢慢变亮,但那些光亮却无法穿透我的胸膛,到达心房。   早餐后,蓝冰凌来查房,感觉一夜未眠的样子,很憔悴,一同进来的还有周晓丽以及另外几个穿白大褂的,他们看着我们,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大概关于病情的术语,但因为我的视线一直在蓝冰凌的身上,所以并没有听到具体内容。   “我妈和卢博达来杀我了!”我说。   “什么时候,在哪?“蓝冰凌问,并没有我预期的惊诧或者担心。   “昨晚,在梦中。”   蓝冰凌对周晓丽说,“等查完房,你带她去做脑功能检测,查一下中枢神经递质功能。”   周晓丽点了点头。   医院的检查要比其医院简便,不会让患者没完没了地各个楼层跑做各项检查。   回到病房的时候,发现母亲和蓝冰凌竟然都在病房,母亲脚边放着一个纸箱,看到我露出愧疚而不知所措的表情——不是梦中那冷漠无情的样子。   “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书。”   “还适应吗?”母亲的声音小小的,有点像做错事的孩子。   “适应怎样,不适应又怎样?”我走过去抱起纸箱,愤愤地将那些书倒在床上。不得不承认,母亲拿来的那些书,都是我钟爱的,还有我曾经写诗歌手稿的牛皮本。这个牛皮本是当年卢博达送我的,封面一半黑一半白三角对切,写有两个俊逸的字——叙述。白色的“叙”字写在黑色的背景上,黑色的“述”字写在白色的背景上,一阴一阳,我曾经认为这就是我和卢博达,无法分开的太极两生。   “你可以回去了。”   母亲沉默了一会对蓝冰凌说:“蓝医生,那白黎就麻烦你了。”   “怎么能是麻烦呢,林阿姨。”   蓝冰凌竟然叫她阿姨,呵,这个女人真是和什么男人都熟。我拿起牛皮本,径直走向门口的垃圾桶,经过蓝冰凌身边的时候,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臂膀。   果真引起了他的注意,“干什么?”他问。   “扔了。”   “这个不能扔。”他的目光殷切。   “诗人的灵魂都死了,要这些没有灵魂的诗歌皮囊做什么?”   母亲离开时,蓝冰凌送她出去,我仍然背对着他们收拾那些书。敏锐的听觉告诉我,蓝冰凌从垃圾桶中捡起了牛皮本。   下午的时候,周晓丽领着我去了一趟蓝冰凌的办公室,他正在看我的脑电讯号。 “你的病情并没有我想象的严重。”   “你不需要给我治疗,让我远离外面那个荒芜的世界就行。”   “逃避是没有用的。最好的办法是在内心建立一个你所希望看到的世界。”   我轻蔑地笑了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将你所有的故事说给我听。当然,不是那些别人看到的,而是你的内心感受到的。”   “怎么,你不仅是精神科医生,还是心理医生?”   “这二者并无冲突。”   “抱歉,我对你的信任还没有到抖落真心的程度。”   “白黎,我有足够的耐心等,等你拨开迷雾,看清自己,看清往事。”他说得很深情。   临出门的时候我问他:“你和我母亲如何认识的?”   “你向我抖落真心的时候,我会回答你所有想知道的。”他笑着,一副占得上风的姿态。7三天后出了一件大事,唐薇薇在卫生间割腕自杀。工具是我的白陶瓷钢笔,她敲碎了笔套。她自杀前是有征兆的。那天下午,程红霞和陆玲不在病房,唐薇薇突然一反之前的痴傻状态,和我进行了一次高质量的心灵交流。我甚至怀疑她之前的表现都是伪装,那层伪装,犹如蜗牛的硬壳,有了那层硬壳,才能阻止外界对柔软的内心的伤害。   我坐在床上看书,她走过来坐下,神情肃穆。   “你谈过精神恋爱吗?”   “没有。”回答前我迟疑了一会。   “肉体的呢?”   “也没有。”   “那你懂男人吗?”   “应该懂吧。”   她干笑了一下,似乎对我的回答不满意。我应该是渴望与她的这次交流的,不然我不会立即补充道,“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不代表我不懂男人。”这句话无疑是一个自我证明,证明我有资格听她的故事。   接下来她是一个讲述者,我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故事讲述完之后,她泪流满面,而我也只能用眼泪告诉她我对她的同情和怜悯,当然还有一腔的怒火。原来唐薇薇之所以被那几个男人糟蹋,是为了偿还她丈夫的赌债。人面兽心的丈夫一手主导了这件事,并掩盖了事实真相。我问她为什么没能将事实说出来,她回答起先因为羞于启齿心如死灰,后因精神真的崩溃,已然记不清更说不清事实。   “那些记忆碎片何时被拼凑起来的?”   “因为你昨天的一句话。”   “我?”   “你说,‘过去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想象是留给未来用的。’但我的未来却是一片空白,但那些过去的碎片复原,瞬间跨越现在,成为恐慌的未来。”   我明白这种无法想象未来的感觉。   “至少现在有人明白了我变成疯女人的真正原因,即便我死了,也能瞑目了,对吧?”她反问。   我们的交谈到此为止。   唐薇薇自杀未遂后,我想当时我若能给予她对未来的一丝憧憬,她兴许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但连自己的未来都一片苍茫的人,又如何给他人的未来带去光亮?经过抢救脱离危险的唐薇薇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显得更加憔悴孱弱,如同一片摇摇欲坠的秋叶。程红霞呈露出一个合格母亲的温柔,一直守护在床边,陆玲还是那样,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万事万物都与她无关的姿态。唐薇薇苏醒过来后,表现得很狂躁,拔掉输液管,摔了一地的东西。我和程红霞无法制止她。陆玲慢条斯理地说:“疯最后一回就好了。”   这时候蓝冰凌来了,将我和程红霞拉到一边,“这是她为了活下去并构建未来所做的挣扎,我们能做的只有旁观。”   果然,发泄够了的唐薇薇伏在程红霞的肩上哭了一会后安静了下来。这场哭闹,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与正常人之间的分界线,跨过来,人生就转变了。   唐薇薇没多久就出院了,来接她的是她的母亲。告别的时候她对我说她会坚强地面对外面那座恐怖的欲望森林,然后将所有的错都纠正过来,她知道那很难,但她会努力的。之后她看了一眼她的母亲,伏在我的耳边说:“这个世界上不变的唯有血脉亲情,白黎你别不相信。”然后朝着我们挥了一挥手就走了。   看着唐薇薇的背影,我恍惚了很久。   程红霞流着泪对我说:“小蕊,我们不要离开好不好,这里最安全。”   外面的天空很蓝,只是如此纯净的蓝天也掩盖不了外面那个世界的肮脏与不堪。八唐薇薇走后的日子,我们的病房一直没有新人入住。陆玲的精神状态不像我刚来时候那样宛如活在一人世界,偶尔也会用眼神与简短的话语与我交流。程红霞除了将我当成她的女儿小蕊以外,表现得和正常人无异。我们按照蓝冰凌制订的康复计划治疗、吃药、接受心理疏导,按部就班地生活着,不管今夕何夕。有时候我想,若就在此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我明白,这里也并非是我最终的归宿。   卢博达来看我的那天下着小雨,不知他是否有意如此,这让我想起多年以前那个告白的雨夜。很意外,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不少胡茬已经泛白,额头上的皱纹清晰可见,眉宇之中有难掩的沧桑。我有些恍惚,我就是对这个平凡的男人付出了十多年的真心的?又因为他进入精神病院的?   这样想,就有些愤怒,“你来干什么,确认我是不是真的疯了?抱歉让你失望了。”   “小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别拿这惩罚自己好不好,人生只有一次。”   “我的人生,我有权支配。”   “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这也是你妈的意思。”   “少惺惺作态了,除了帮我缴付住院费用,我所有的需要你们都无法满足。”   “我和你妈之间并非你想的那样,而且你有一些记忆缺失……”   “打住,你们的故事我不感兴趣,你也不要误会我现在还对你有非分之想。”这时蓝冰凌正好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冲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对卢博达说,“现在住在我心里的人是这个人。”   两个男人都怔怔地看着我。   “小白……”卢博达欲言又止。   “你走吧。”我冷冷的。   挽着蓝冰凌的胳膊走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是僵硬的,应该还没有从我刚才惊人的话语中缓过神来。脱离了卢博达的视线后,我抽出胳膊。   “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他的语气里有些失落。   “想起什么?”   “没什么。”他说,然后问,“我想你的生死树并不是他。”   很显然,他看过那首诗了——   我们是站在沙漠上的两棵树   树对树一旦产生感情,必定以疼痛收场   因为再如何用力,也只能以目光触摸彼此   但我甘心在无水的沙漠   省略掉所有的水分需求   即使以一棵枯树的姿态   也要在你的身边守护你   ……   “偷看别人的隐私能给你带来快感吗?”   “首先声明,不是偷看隐私,而是欣赏一个思想者的爱情独语。”   “呵,爱情,你确信这世上有这东西存在?”   “我确信,”他的眼中有一股强大的不容人质疑的坚定气场。“不相信的人也曾走过相信的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是对的,符合我的爱情心路历程。   我到病房的时候,陆玲正靠在窗边抽烟,姿势优雅,目光幽深。   我指着她问程红霞,“哪来的?”   “有朋友探视,估计是朋友给的。就让她抽吧,毕竟在这个牢狱,需要一点精神慰藉,或许对她来说,一根烟就够了。”   我很诧异程红霞这样说,因为她所有医院的依赖和信任以及对外面那个世界的憎恨。   “这里是牢狱的话,外面的世界又是什么呢?”我问她,也是问自己。   “更大的牢笼。”她答。   这时候,抽完一根烟的陆玲慢慢地走到我们身边,然后用食指抵着我的心脏说:“最大的牢笼在这里。”然后冷笑了一下。   周晓丽来的时候,房间里还残留着烟味。她挨个看了看我们,“病房里禁止抽烟不知道吗?交出来。”   “禁止抽烟的根本医院给烧了,并非担心我们的身体,要是我们保证不会故意纵火,是不是就能网开一面了?”其实我也不能保证陆玲会不会哪医院给点燃了,但是我真的想给陆玲留下那些精神慰藉。   “白黎,这不是你能保证的,一如上次唐薇薇的自杀。”周晓丽说出问题本质。   但是最终周晓丽网开一面,没有强硬地将香烟搜走。不知道是因为我的保证,还是周晓丽也知道香烟对深墙高院中的我们某个人来说,是比药物更好的药物。   那天中午在饭厅,邻桌坐着一个痴呆状的老婆婆,任那个年轻的小护士如何哄她,她就是不肯张嘴吃饭。程红霞告诉我,这个婆婆的儿子是个消防员,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不幸遇难,本就丧夫的婆婆受不了这个残酷的打击,因此而疯。   蓝冰凌过来问:“怎么了?”   护士答:“从昨天开始就不肯进食,我以为换个环境会有所改变呢,要不回去输营养液吧。”   “我来。”   蓝冰凌接过护士手中的碗,轻轻地坐在婆婆身边,亲切地问:“阿婆,为什么不吃饭?”   婆婆看了看他,露出无防备而单纯的微笑,然后低声说:“小杰昨天在梦里告诉我,他在那里又冷又饿,还有很多虫子咬他。”说完目光带呆滞地看着某个地方,将周遭的人事隔绝在外,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只有你吃饱了,小杰就不会感到饿了,母子连心啊,阿婆。”   婆婆竟有了些反应,闪着泪光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蓝冰凌。如你所见,后来婆婆乖乖地吃完饭。当蓝冰凌用纸巾擦拭婆婆嘴角的汤汁时,我对精神科医生,对蓝冰凌第一次产生了敬畏和感激之情——被社会和家人抛弃的我们,还好有他们的关爱。   大概是我的目光过于炙热,又或许是我的眼中有晶莹溢动,吸引了蓝冰凌,从而与我形成对视,有那么一刹,我脑中的记忆碎片翻飞,拼凑出蓝冰凌的模糊身影,我甚至看见自己手捧时光的黄沙,将他一点点掩埋的景象。   他是我记忆长河里无意识丢弃的重要人物吗?   未完待续夏群笔名:一朵怜幽年生,安徽合肥庐江人安徽省作协、散文家协会会员《庐江文艺》编辑江山文学网逝水流年文学社团副社长、编辑善长散文、中短篇小说的创作发表散文、小说作品50余万字获奖若干写作理念静水流深的叙述,返璞归真的姿态,以及一颗贴近大地万物的心人物名片本期图片作者:流星感谢流星原创摄影作品——《荒城》人物名片流星,中国女摄影家协会会员,POCO城市影像站副站长,POCO年实力风景摄影师,光影中国高端人像版主,兰卡影像网人像版主。逝水流年文学社团江山文学网第一品牌社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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